李·西格尔(Lee Siegel)有一部关于印度街头魔法的杰出著作叫作《魔法网:在印度的奇观和欺骗》(Net of Magic: Wonders and Deceptions in India),他在其中这样写道:
当我说“我正在写一本关于魔法的书”时,便会有人问:“是有关真正的魔法吗?”人们常常将真正的魔法理解为神迹、奇迹般的行为或者超自然的能力。我说:“不,只是些小伎俩,不是真正的魔法。”换句话说,真正的魔法不是真实存在的魔法,那些可现实操作的、真实的魔法不是真正的魔法。(Siegel, 1991, p. 425)
按照定义我们会说,“真正的魔法”不可思议,与自然法则相悖。很多人愿意相信真正的魔法确实存在。但魔术师、怀疑论者、驱魔师神奇兰迪(the Amazing Randi)却成功地复制了尤里·盖勒(Uri Geller)这些自诩巫师者的魔术,他想向世人证明,那些惊人的效果并不源自真正的魔法,它们都只是些戏法而已。不过,这并没有说服所有人。多年前,兰迪在温尼伯曾有过一次演出,在节目之后的问答环节上,一些观众便开始控诉他,说他其实是在双重欺骗:你和盖勒一样都是专业巫师,你拆穿盖勒的魔法,只是想让人们觉得,只有你才是真正的魔法师,这样就可以乘着盖勒的东风收获更多的名誉和财富。这些质疑莫名其妙,但兰迪却很难反驳,除非他能给在座的观众澄清这些戏法的原理。可兰迪尊重魔术界的世界惯例,他不愿意那么做。魔术师组合佩恩和特勒(Penn & Teller)曾经倡导要揭露魔术中的秘密机关,于是顶着魔术师同僚们的谴责,他们在魔术表演的同时,揭露出魔术背后的秘密。
就像很多人热切希望有真正的魔法存在一样,这种希望也折磨着很多人对思想与大脑之间关系的考察。不少神经科学家、心理学家,甚至是哲学家,潜意识里还是会被这样的观念吸引:神经组织中的动态属性可以利用某种科学无法解释的潜在力量,做出一些让你觉得神奇的事情。也许他们的想法没错。但我们不能一开始就这样假设,我们的前提条件必须是:没有什么神奇的组织!
有些东西是可以绝对肯定的:在计算机程序中,没有什么东西是在物理上无法解释的;没有什么难以想象的力场,也没有什么神秘的量子论诡计,更没有什么“生命冲动”(élan vital)。不可否认,计算机中没有神奇组织。我们清楚地知道那些基础任务在计算机中是怎样完成的,我们也知道它们是怎样一步步地组合成为越来越复杂的任务的,在解释这些功能建构时不需要添加任何神秘色彩。现如今,对于计算机表现出的那些精湛技术,我们常常是赞不绝口,但尽管如此,作为一部机器,计算机对我们来说和一个开瓶器并没有什么差别,都一样平凡又熟悉。它里面没有什么“真正的魔法”,都只是些戏法!
这一事实非常重要,我们在下一章还会详细讨论。它的价值在于:无论计算机做出了什么看似神奇的事情,我们都有证据表明它无需借助神奇组织。也许大脑采用的是另外一种运行方式,也许它真会用到一些神奇组织,也许兰迪和盖勒都是真的魔法师,但我们还没有找到合适的证据。所以说,计算机在清楚解释事物方面扮演着非常重要的角色,不管是飓风、房地产泡沫、艾滋病病毒,还是人类意识,在理解事物时,我们有充足的理由要首先去开发它们的计算机模型。
神奇组织这一概念作为一件思考工具,它的功能类似于警察的警棍:你拿警棍惩罚别人,警示他们不要使用不正当的理论。当然,就像你可能滥用警棍一样,你也可能滥用这个概念。神奇组织这件思考工具与“奥卡姆剃刀”有相似的作用,所以它同样会引发一种系统式的保守主义,令人缺乏开创性和前瞻力。现代遗传学的创始人之一威廉·贝特森(William Bateson)清楚地说明了这一点,我很喜欢他的这个例子,以下就是他在1916年说过的那段话,时间还没有过去很久:
生物的特性在某种程度上是依附于它的物质实体的,或者也一定程度地取决于核染色质(染色体)。神奇的是,不管这些物质实体或者染色体粒子有多复杂,它们都拥有传递我们的特征和种族(基因)的力量。我们可以推测,染色体的粒子虽然彼此无法区分,几乎在所有已知的测试中都是同质的,却可以凭借自身的物理特性赋予新生命所有的特性,其能力远远超出了最深得人心的唯物主义理论的解释。
当然,贝特森想不到还有DNA的存在,人体的每一个细胞中都含有包含着三十亿个碱基对的双螺旋,这超出了他的想象。而幸运的是,不是所有的生物学家都如贝特森一般悲观,他们始终在研究,遗传信息是怎样通过一些神奇的微粒代代相传的。在探索道路上,这些生物学家们一直坚持“没有神奇组织”的原则。从遗传学角度看,对于自己研究对象所具备的各种能力他们早已了如指掌,剩下的任务是尽可能地做出一个物理模型,让它也同样具有类似的能力。
如今,我们也面临着同样的任务。实验心理学已经为我们提供了一张有关心灵能力和弱点的十分详细的列表,其中显现出了成功的知觉和失败的错觉,说明了语言学习的步骤,还包括造成注意力分散、欲望、恐惧及欢乐的各种条件。而现在,作为“深信不疑的唯物主义者”,我们需要向大家解释清楚大脑是如何做到这些的,不能借助神奇组织。
随着理解的不断深入,我们对神奇组织的看法也在改变。20世纪80年代中期,“联结主义”和其他一些“神经网络”模型的突然出现(35)展现了小束神经元的学习能力和图形识别力,而就在几年前,这根本就是无法想象的。虽然我们仍然不知道大脑是如何产生这些理论模型所展示出的计算能力的,甚至不知道大脑是否真的是像这些理论模型描述的这样工作的,但至少我们现在可以假定神经网络有某种连接能力,只要设定的这种能力不超出应有的界限范围。作为前提,我们无需对此多做解释。兰迪不可能完全照搬盖勒的魔术,但我们可以就此得出结论,兰迪的表演多多少少可以解释盖勒的伎俩,这就给我们更深入地探索实际发生的过程指明了方向。反对神奇组织的主要理由是:它提供给我们的是一种逃避问题的方法,而不是一种解决问题的方法,因为神奇组织预设了这是一个根本无法解决的神秘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