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利用“网络球”进行的功能性核磁共振成像研究的论文发表后,引起了巨大的反响。它还有力地推动了我们事业的发展,报纸和电视节目都想采访我们,许多有关疼痛和社会连接的纪录片也都采纳了我们的研究结果。我们甚至收到了邀请,前往澳大利亚参加一个与激发了我们的研究灵感的那个研讨会主题相同的学术会议,娜奥米则在会议上作了主题报告。
尽管如此,还是有许多科学家不认同我们的研究结论,即背侧前扣带皮层是人们经历的社会痛苦背后的神经基础,以及物理疼痛与社会痛苦共享同一个基本神经过程。在某个实验被重复验证、它的结果被确认之前,一些科学家对有关研究结果持怀疑态度,其实是一件很自然的事情。我们这项研究也不例外。但是另一方面,在我们看来,科学家们之所以对我们的结果心存怀疑,更多是因为他们从心底不相信这个结论的可靠性,而不是因为他们决定等别人重做实验的结果。事实上,在当时,关于背侧前扣带皮层功能占支配地位的流行看法是:它与疼痛感受完全无关,不管是社会痛苦还是物理疼痛。当然,这一理论在很大程度上忽略了自20世纪50年代以来所有关于前扣带回的研究成果(包括扣带回切开术和动物研究),仿佛这些科学发现的有效性是有“诉讼时效”似的。
事实上,早在20世纪90年代的中期到后期,许多科学家发表的神经成像研究结果已经表明,背侧前扣带皮层负责两个彼此之间有密切关系的认知功能的执行:冲突监测(conflict monitoring)和错误检测(error detection)。对于这两个认知功能,有必要在这里简单说明一下。现在,请你大声地说出以下词语:“now”(现在)、“how”(怎么)、“cow”(奶牛)、“wow”(哇噢)和“mow”(草堆)。如果你在说到“mow”这个单词时,虽然发音明明是正确的,但你还是犹豫了一下,那么这就是冲突监测功能在发挥作用的证明了(也就是说,你发现在你的冲动与正确的反应之间存在冲突)。如果你没能正确地把它读出来,然后说:“哎呀,那不是一个单词,而是一个名字。”那么你便进行了错误检测。
2000年,一位名为乔治·布什(George Bush)的科学家发表了一篇讨论背侧前扣带皮层功能的具有开创意义的论文。(虽然名字相同,但是这个乔治·布什跟美国前总统毫不相干。)他在这篇论文中引用了许多认知控制的神经成像研究成果,并且得出了与我和娜奥米一样的结论。他也认为,背侧前扣带皮层在诸如冲突监测和错误检测等认知过程中扮演着关键角色。十多年后,这个结论仍然成立。
乔治·布什在这篇论文中同时也指出,背侧前扣带皮层在情感过程中并不起作用。他认为,与情感过程相关的是扣带皮层的另一部分:喙侧前扣带皮层(rostral anterior cingulate cortex,简称rACC)。至少从表面上看,这种“劳动分工”显得有点过于精细了。长久以来,许多心理学家都喜欢把各种现象归结为认知与情感的二元对立(比如,思考VS感觉),仿佛它们本来就是一些相互排斥的现象似的。乔治·布什从一些研究中总结出的这个结论似乎表明,情感过程只与喙侧前扣带皮层有关,而与背侧前扣带皮层无关。但是在当时,这个结论没能得到许多学者的支持,尽管它是建立在当时可以得到的数据的基础上的。
乔治·布什论述的全部三个关于情感过程的研究都是以精神病患者为对象的,由此得到的数据并不能代表健康大脑的典型反应模式。实际上,大多数针对非精神病患者的研究都表明,背侧前扣带皮层确实参与了情感过程。此外,乔治·布什这篇论文并没有将其他几项很重要的关于情感过程或疼痛给人们带来的痛楚感的神经成像研究包括进去;在当时,这些论文都已经发表了,而且其作者已经明确指出背侧前扣带皮层与情感过程或疼痛给人带来的痛楚感有关。尽管乔治·布什的做法——将背侧前扣带皮层与认知过程联系起来,而将喙侧前扣带皮层与情感过程联系起来,更符合当时心理学家的认知,但是真相可能更加错综复杂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