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类比带来好的翻译
那么，该如何翻译林肯著名的开场白呢？假设要把“four score and seven years”译成法文。先来理解一下英文的原意。首先，“score”在此表示数量，即“二十”。因此，“four score”的意思是“八十”，而“four score and seven”就是指“八十七”。在法文里我们也能这么说吗？可以，而且幸运的是，法文有很强的数学传统，“八十七”在法文中是“quatre-vingt-sept”。“年”是“ans”，如果想表示“之前”，只需要在最前面加上“il y a”即可。所以把这些全整合到一起就是，“Il y a quatre-vingt-sept ans”。搞定！
不过，这里有一个问题，林肯的说法“four score and seven”并不是英文里表达“八十七”（eighty-seven）的常用说法。这是一种很特别的说法，以一种奇怪的方式看待数字，更重要的是，这种说法十分押韵。这些都是林肯开场白的关键特点，所以我们在翻译时应该把这些意思全部保留。
一个惊人的巧合是，法文中的“八十”并不是基于“huit”，即法文中的“八”，而是基于“quatre”与“vingt”这两个词，即“四”和“二十”。所以，在法文中，“八十”的标准说法就是指“四个二十”！完美答案好像呼之欲出，就是“Il y a quatre-vingt-sept ans”。多巧呀！如果葛底斯堡演说发生在1843年（这会让不止一个历史学家感到困惑），这个办法可就行不通了。因为，在法文中，“three score and seven”并不是“trois-vingt-sept”，也就是说，“六十七”并不是“三个二十加七”，而是“soixante-sept”，也就是“六十七”的字面意思。
我们的第一反应可能是，多亏有了这个巧合，才完成了翻译。但是，这个结论未免太过草率。说法文的人几乎不会注意到“quatre-vingts”中的“quatre”与“vingt”，这就像是说中文的人，几乎不会注意到“星期”中的“星”与“期”一样。对说英文或是说中文的人来说，“quatre-vingts”这种说法带有算术的意味，还有一种复古的诗意。但这对说法文的人来说根本不是一回事。对他们而言，这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说法，表示一个在七十与九十中间的数字。相反，对说英文的人而言，听到林肯的开场白之后就得作出简单的计算，并回味着其中高雅的诗意。所以，如果打算在另一种语言中把握住它的本质，必须不惜一切代价避免平庸。这就意味着，刚刚还在暗自庆幸的巧合，到头来居然是伪装起来的祸害！好了，现在只能重新开始。
我们的目标是高质量的模仿，也就是说，“和林肯做的一模一样”。林肯的作法改变了英文中对于“八十”（eighty）的标准看法，把“八个十”（eight-tens）改成了“四个二十”（four-twenties）这种引人注意的奇异看法。至此，解决办法看似很明显，就是作出反向的类比，即把法文中“四个二十”这种对“八十”的标准看法，换成“八个十”这种引人注意的奇异看法。事实上，这让人想起在有样学样领域里曾优雅地转换了视角，把xyz与abc视作镜像的一对。尽管“huitante”一词，即“八·十”，在法文中别具一格，但在瑞士却是常用的说法，用来取代“quatre-vingts”。在部分法文区，还有一种更奇异的说法来表示“八十”，即“octante”，尽管这种说法时至今日已近绝迹。上面这两种在法文中表示“八十”的不同说法，我们用它们中的一个来翻译如何呢？不幸的是，“Il y a huitante-sept ans”和“Il y a octante-sept ans”这两个说法，对大多数说法文的人来说，并没有高雅的诗意，仅仅是过时的老派说法罢了。要想翻译林肯那句卓越的开场白，这两种说法差得太远了。在这个例子里，反向类比这个常用的好办法并没有起作用。
显然得在法文中找到一个更深刻的说法来对应林肯的话。“four score and seven years ago”，同样富有诗意的说法在法文中应该是怎样的呢？之前所有失败的尝试不再赘述，先来看看“seven dozen and three years ago”这个说法，即“七个十二又三年”。在此，“dozen”表示数量“十二”，它源自法文中的常用词“douzaine”。不过，这可不太像是我们的原意，因为这里涉及了太多的计算。但它至少让我们想起一个法文中的常用词，即“dizaine”，它类似于“douzaine”，不过表示的数量是“十”。尽管“il y a huit dizanes et sept ans”听起来有点愚蠢，它让我们想起了“trentaine”一词，它同样类似于“douzaine”，不过表示的数量是“三十”。所以，“八十七”就可以说成是“trois trentaines moins trois”——“三个三十减三”。至此，翻译问题俨然成为一个算术问题，甚至成了一个绕口令。这可不是我们的初衷！
最终，我们意识到，法文中同样有“vingtaine”一词——基于“vingt”，表示数量“二十”，也就是英文中的“score”。终于得到了最终的答案，“Il y a quatre vingtaines d’années, plus septans”。这个翻译看起来好多了，但它的感觉与原意还是不太一样。因为，如此明显地说出“加”（“plus”）这个运算显得太笨拙，这就好比林肯说的是“four score plus seven years ago”，即“八十加七年之前”。现在，微调一下，得出下面这个更高雅的译法：“Voici quatre vingtaines d’années, et encore sept ans…”相应的英文是“Four score years ago, and yet seven more…”，即“八十有七载”。对于这个在共同努力下得到的答案，我们十分满意。
有一位翻译朋友说了另一种译法，他的翻译建立在“lustre”这个有诗意的词上。(17)尽管大多数以法文为母语的人认为这个词只是指“很长一段时间”，它还可以用来表示“五年的时间”。因此，按照这位朋友的想法，林肯总统那席话就变成了“Voici seize lustres et encore sept ans…”，即“十六个五又七年之前……”，这可显得相当高雅。他当然也可以说成是“十七个五又两年之前……”，但是没有什么显著的区别。
通过一起作出并评价类比，虽然几经曲折，但经过精雕细琢，最终高度再现了亚伯拉罕·林肯不朽的名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