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质由表象显露
深与浅似乎是相对的两极。一翻词典就能看到“表象”与“本质”是一对反义词。而且，与这些词相联系的具体印象又进一步加强了这种对立的感觉。具体来说，事物的表面是明显且容易把握的，它就是这一事物与外在世界相连的地方。想想地球的表面，或是房子的外观，或是海洋、石头、球、床垫、墙、身体，以及植物的表面。反过来说，一个事物的本质是内在且隐含的，远离事物的表面。想想地球的深度，或是森林、湖泊、房子以及伤口的深度，等等。如果人们从更抽象的层次来理解这些词的话，它们之间的对立照样存在。这一点从其标准用法上就能明显看出来。比如，“停留在表面”的意思是局限于外观，只关注显而易见的。这个短语与“深入探讨”形成鲜明对照。后者指深刻、超越外表、深入事物本质、透过现象看本质、不被表面所见迷惑。
形容词“肤浅的”也经常被用作“表层的”同义词。它说明“表象”还有第二层意思。“肤浅的”不但指表面的、容易接近的，而且还经常带有价值判断，且是负面的价值判断。如果说一本书、一部电影、一段音乐或一个科学思想是“肤浅的”，显然是在说它们“没有价值”，不深刻也不严肃。作为“深刻”的反义词，“肤浅”也让表象落得了坏名声。
然而，词语经常会误导人，而且表象和本质之间的表面对立实际上只是浅层对立。虽然字典说它们互为反义词，而且我们的直觉也倾向于支持这种成见，但事实是它们之间的对立只是表面的。通往事物深层、中心、本质的大路恰恰始于事物的表面。表面提供线索，通往深层的线索，揭示出里面隐藏着什么，让我们得以瞥见中心深处的东西。因此表面和内里是相关联的，就像手套和手一样，前者构成后者的最外面的一层。
这个想法不难理解。心理学家埃莉诺·罗施描述过范畴是如何遵从外部世界的相关结构的。换句话说，不是所有的特性组合都有相等的可能性，有些特性倾向共生于周围的环境。例如，会飞的特性与生蛋和有喙相关联。另一种说法是，当感知一些表层特征时，与这些特征相关联的其他特征会在心里激活。经验告诉我们，这些被激活的特征总是与最初感知到的那些特征联系在一起，尽管它们本身并不能立即被感知。这样，所看到的表面现象会引导我们走向隐藏的深处，创造出与已知事物有意义且有洞见的类比。
生理感官会对表象作出反应，大脑会利用感官的输入来激活某些范畴。这些范畴让我们获得线索，理解和我们打交道的事物的要点和本质。心理学家米丽娅姆·巴索克（Miriam Bassok）对“诱发结构”（induced structure）有过深入细致的研究。她的研究重点是在校学生是如何运用诱发结构的。此外，她的研究发现远远超出了教育系统的范围，而且也同样适用于人们与周围世界的交往，我们会觉得：一片羽毛很有可能是轻的，一个桃子往往有核，圆的东西总是能滚动的，用脚去踢铁砧子往往是非常不可取的。
心理学家詹姆斯·吉布森提出了物体的可供性概念。这个概念的意思是，当一个人看到某物体时，该物体会暗示这个人可能采取的行动。例如：一个门把手会诱使我们去扭动它，一个按钮会叫我们去按它，一个袋子会邀请我们去放进或取出东西，一个开关会暗示我们去打开或关闭它，等等。一件人工制品，如果它的可供性与目的是一致的，这个人工制品就容易使用。设计师都很了解这个思想。他们用“显而易见”来表明一个物品的设计和功能是一致的。所以，一个重要的设计原则是制作某个物件时，要让它的外表体现其深层的性质。其基本的意思是，最理想的设计是让表象和本质紧密相关。
当然，世界充满陷阱，导致人们坚信外表具有欺骗性，要小心，不可听风便是雨。表象误人的例子比比皆是。事实上，第3章讨论的识别真伪正是这一主题的关键。它也导致骗子游戏和错误信仰，让那些厌倦了打分的教师认为他们可以通过肤浅的快速阅读技巧来评判学生的理解能力。但这些都是罕见的情况。在大多数情况下，表象和本质之间的联系并不会误导人。虽然误导的后果很严重，但误导并不多见。在大部分情况下，从表面获得的线索能够快速引导人们看清该情境的本质。这也是为什么我们能在这个世界生存下去并且活得很好的原因。
虽然成见背负着恶名，但其实成见对生存至关重要。虽然成见总会极大地简化事物，但仍然非常有用。成见是这样一种范畴，它由于事物表层特征更容易被感知，使我们容易接触该事物本质的“浅层”，这一浅层能够正确表现该事物本质的可能性比较大，然而例外的情况也比较多，因而迫使要对该范畴作出进一步的修正。表象，更准确地说是对表象的感知，随着知识的演变而演变。所以，之前不属于表象的特征变得更容易被观察到，因而也会获得新的本质。专家拥有的范畴也随着时间演变，使他们观察到的东西令新手瞠目。这表现在两个方面。首先，专家能够看到新手看不到的东西，因为专家认为明显的特征对新手来说却并不明显。其次，专家能够把事物隐藏的特征与微妙的表层特征联系在一起，而新手几乎肯定看不到这些隐藏的特征。
类比之所以极为有效，就在于表象确实是本质的重要标识。因此，依靠表象不失为一个不错的生活策略。在某一情境的众多表象特征中，必须努力分辨，才能选择哪一个作为依靠的对象。发展专业知识对此有帮助。专家能够看到新手看不到的东西。他们看到的线索，新手或者视而不见，或者即使看到也认为毫无关系。而恰恰是这些表面的线索引导专家实现了深刻的发现。这样，表象也越来越包含本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