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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真的如此肤浅吗

2021年10月1日  来源:表象与本质 作者:[美]侯世达;[法]桑德尔 提供人:zhaotou97......

政治和与之相关的思维机制

邝云峰的书在接近尾声时,没有强调自己的主要观点,也就是在政治思维中类比无处不在,相反,在某些历史学家的影响之下,他却提出了一个奇怪的想法,认为类比思维对于政治决策毫无作为。人们不禁会想,在思维机制上,政治与国际事件相比,能有什么本质的区别呢?事实上,这种区别根本不可能存在。

试想,一位物理史学家提出,当问题涉及热力学时,物理学总是依靠类比,但涉及电动力学时,就彻底不用类比了。为什么物理学中会有一个领域拒绝某种思维机制,与此同时,却有另一个领域必须依赖这种机制呢?这个想法太过愚蠢,就像是在说属鸡的人总是使用类比,但属狗的人却从来不用。正如在第8章将要展示的,事实的真相是,物理学中的所有领域都依靠类比。对物理学思维成立的观点,应该(通过类比!)对政治思维同样成立。事实上,有许多好的理由让人们相信,揭示人类思维的机制是普世皆准的。

人类真的如此肤浅吗?

如果让研究类比的心理学家在他们自己的领域内选出一致认可的实验发现,那么表层特征是记忆检索的关键这一观念肯定是最后的赢家。在邝云峰的书里,他对这一实验发现大书特书(在关于作类比的实验的文章里,也可以发现大量相似的说法):“对研究用类比解决问题的科研人员来说,最有趣的发现之一就是,人们选择类比的基础是待选类比与所要说明的情境之间的表面相似度。”4

实验已经表明,实验对象通常无法看出来源情境与目标情境的区别,除非二者之间有共享的表层特征。进一步来说,在这些实验中,如果二者表面上有着相似之处,那么第二个情境总会把第一个情境引入心中,不论这么做是否合适,也就是说,不管是否存在深层的原因便把二者联系在一起。比如说,如果实验对象的第一个情境是在商店买东西时的算术问题,那么任何关于买东西的问题,都会瞬间让他们想起最初的问题。但是,若通过实验操纵第一个问题的主题,比如说,把去商店改为去医院,即使解决第一个问题的方法可以完美地用在第二个问题上,实验对象也几乎看不出二者的联系。

如果这个宽泛的说法是正确的,也就是说,如果在认知层面上总是浅显地胜出,它将带来巨大的影响,不论是对人类思维的质量,还是对作为思维基础类比的用处。如果这个说法是正确的,人们将不得不面对这样一个悲剧,也就是人类头脑简单,只能对遇到的最明显的方面作出反应,常常无法看清把我们引入歧途的假象,无法认出藏在情境背后深层的本质。简言之,这意味着,大脑像是被红布诱惑的公牛一样,不停地四处疯狂乱撞。肤浅的诱惑让人相信,凡是闪光的就是金子;看到一只燕子飞回,就一定表明春天已经来临;书籍都可以根据其封面来确定优劣。而类比将变得十分可悲,由于这个表象胜出的法则,说明类比不过是一个简陋的思维方式,仅仅依赖于事物之间肤浅又充满误导的相似点。这对于诋毁类比的人来说真可谓一大法宝。这些人很快就会以此得出结论:应该立刻离开这种粗糙且不可靠的思维方式,转向更严格、更符合推理的方法。这些方法基于内心对抽象符号的操作,遵循着经过时间检验的精确的逻辑法则。这可真是合乎逻辑的结论呀!

因研究类比而成名的认知心理学家德瑞·根特纳(Dedre Gentner)与同事一起,对于表面的诱惑这一说法提出了一个进化式的解释(他们并不一定认同这种解释):

这些发现会让我们觉得自己精神分裂。人类的思维有时那么优雅严格,又怎么会受限于这么原始的检索机制?一个有趣的原因是,在认知的进化过程中,记忆检索与符号推理相比,是一个更古老的过程。因此,可以把在检索时对于表面的偏信视作人类进化的遗留问题,甚至有可能是一个我们一直没有遗忘的设计错误。5

如果这段话的观点是正确的,那么对表面类比的偏信,就是自古以来对人类的束缚,并且至今危害着我们。对肤浅的偏信真的只是不幸的遗产吗?而馈赠这份遗产的智人,虽然同样为人,比我们缺少智慧吗?要真是这样,只需要等上几十万年,让自然选择把这个偏差从系统中去除就行了。

在记忆检索的实验中,表层特征占据主导地位是一个十分明确的现象,已经被大量实验证实。这一发现的正确性毋庸置疑。但是为了正确理解这一点,尤其是理解为何不能把这一进化式解释当真时,人们不得不在心理学家们的实验室里费上一番功夫。在此,费功夫的就是实验的范式。这个范式指导着几乎所有关于类比的实验研究,被称为“来源-目标范式”。在这个范式里,实验对象先学习一个来源情境,通常来说是一个已经给出答案的问题。然后,再给实验对象展示一个新的、未被解决的目标问题,并让他们尝试解决这个问题。

这个范式之所以如此吸引心理学家,是因为据此人们可以非常简单地设计出实验,并迅速将其推广至大量的实验对象。此外,这是一个非常有效的办法,通过调整类比的来源,可以比较接触不同来源的实验对象的行为,或是对照空白组。结果便是,在全世界所有研究类比实验中,来源-目标范式占据了绝对的主导地位。原因便是上面提到的种种优点。之所以叹气,是因为这一范式就像是很有疗效但有着严重副作用的药物一样,助长了很多关于类比的有误导性的思想传播。

这个范式的阿喀琉斯之踵,也就是其致命的缺陷是,这些实验中依此研究的类比与实验室外的,也就是“真实生活”中的类比几乎毫无关系。不论是日常生活中那些如同空气一样、赖以生存的普普通通的类比,还是带来革命性理论的在科学领域常有的灵光一现,都与实验室里研究的那些类比截然不同。那些做实验研究类比的学者们,都把根据来源-目标范式得来的结果错误地推广到了整个类比的领域。讽刺的是,那些想着这一范式可以代表所有类比的学者们本身就陷入了一个错误的类比。

不幸的是,来源-目标范式有着一个致命的缺陷,减弱了依此进行实验得到的结论的普遍性。这一缺陷的根源是,在一个典型实验中,仅在来源情境短短20分钟左右的时间里学到的知识,必定十分有限。这通常不过是应用一个完全陌生的公式来解决一个文字问题。相反的是,在真实生活中,当处在一个新的情境并不得不作出决策时,从记忆中自然而然、毫不费力取出的来源情境通常都极为熟悉。我们都依靠着那些深植于生命经验的知识,这些知识被一次又一次地确认,同时又随着时间加以推广,流畅地用于各种新的情境。在真实生活中,几乎看不到我们依靠一个用在几近陌生情境的类比。说得形象一些,在理解新情境时,我们求助的是自己的亲朋好友,而非第一次见到的陌生人。但是,在来源-目标范式中,实验对象被迫求助一个陌生人,也就是那个实验人员规定的强加给他们的来源情境。

既然如此,那这一范式下得到的结果到底表明了什么呢?它表明,当人们只学到了某些皮毛时,只能据此作出肤浅的类比。一个只学了五分钟杂技的人表演得很糟糕,这可不是什么惊人的发现。或是想想,实验对象在两分钟内学了学象棋的规则,然后下了几盘棋。谁能得出结论声称:“人们下棋的时候只能使出十分原始的策略?”当然不能。然而,这就是“科学结论”的特点,当人们作出类比时,肤浅战胜了深意。我们这些可怜的人类,真的总被表象欺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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