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学家认为存在两种不同的歧视。一种称为“基于品味的歧视”(taste-based discrimination),我更愿意取其婉转之意,把它叫作“顽固”。这种歧视是指有种族主义倾向的雇主因为讨厌黑人,从而拒绝向黑人提供任何工作机会。另一种称为“统计歧视”(statistical discrimination),我总是更直接地把它叫作“理性种族主义”。统计歧视是指雇主参考某一种族求职者的平均工作表现等信息,以决定是否雇用该种族的求职者。
很明显,研究员在弗吉尼亚大学做实验时遇到的情况是纯粹的统计歧视。(当然,假如你真的认为学生们对点击“聘用紫色工人”的图标有种发自内心的厌恶,你也可以认为该实验中存在基于品味的歧视。)但从穆莱纳桑与伯特兰的实验中无法明白地看出来现实中的雇主们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无法将他们对黑人的歧视明确归类。部分人事负责人可能因不希望他们的公司中出现黑人的影子,于是,只要看到简历上有个黑人名字,就不再理睬它。而另外那部分雇主则可能因为自己在午休前要快速阅读100份简历,经验告诉他们,多考虑布伦丹,少考虑贾马尔,肯定没错,以后肯定有好处。
像这样区分两种歧视,有意义吗?从某些角度看,毫无意义。两种歧视全都令人反感:都只把求职者当成某个群体中的一员,而不肯将其视为独立的个体。两种歧视都属于违法行为。假如你是个有能力的黑人,但目前失业,上述区分大概对你一点也不重要。但是,这样的区分也是十分危险的,它帮助种族主义者替自己的顽固找到了一个可怕的学术避难营。
然而,区分这两种歧视是必要的。两者的不同之处在于:一种能帮助种族主义者,使他们有利可图;另一种是促成种族主义者的自我毁灭。一个带有种族主义倾向的老板假如明知黑人工人能够胜任某项工作,却执意拒绝聘用黑人,那么,他的公司最后必将被其他公司打败,落于行业之尾。换句话说,基于品味的歧视不但使黑人求职者陷入痛苦的深渊,也使白人顽固分子利益受损。
统计歧视与此不同。公司通过有效利用统计歧视,能够实现利润的增长。统计歧视往往比愚蠢的偏见持续得更长久,因而也更令人担忧。出于同样的原因,我不愿使用“统计歧视”这个听上去比较温和、委婉的叫法,而更愿意使用“理性种族主义”这个听起来令人稍微有点不舒服的词。我希望大家能够明白地看清楚一点,即我们如果不采取有效措施,理性种族主义是不会自己消失的。
假如你想给持久的统计歧视找出点证据来,这个不难。虽然种族歧视性质的统计歧视跟基于品味的歧视一样,都是违法行为,但非种族主义性质的统计歧视一般都是合法且公开的。你给车买保险,保险公司在跟你要投保费之前,会先考虑你的年龄与性别;假如你是一位年轻的小伙子,你肯定比你的双胞胎姐姐交的钱多。这不是因为保险公司讨厌年轻男性,而是因为公司知道,年轻男性容易在马路上出岔子。性别歧视、年龄歧视通常招人反感,但我们或多或少地都认同保险公司的做法。让某家保险公司跟踪每一名17岁少年,以判断他们每个人各自的驾驶技术与责任感,未免不切实际,因此,公司只粗略地将投保人分成几个群体,在每个群体里,对细心的、粗心的都按统一标准收费。
理性种族主义不会因自身原因消失。这就是理性种族主义或理性性别歧视、理性年龄歧视与基于品味的歧视的不同之处。假如某家汽车保险公司的老板是个大男子主义的狂人,他只因为自己讨厌女性,就格外慷慨地给男性投保人打折,那么,我可以非常确信地说,这家公司一定会被它的对手们挤垮。别忘了,其他公司可都聘请了理性的估算师。在充分竞争的市场中,顽固的代价是昂贵的,而理性歧视却是有利可图的。
遗憾的是,尽管竞争的力量最终将压倒“基于品味的歧视”,这却绝不说明竞争的胜利会迅速实现。在斗争期间,被歧视的一方将始终忍受不公。现在,想象一家公司,它的经理们都是种族主义者,这些人不管黑人工人有没有能力,就是不聘用黑人。假如这些经理必须从一名聪明的黑人工人与另一名稍微有些愚笨的白人工人中二选一,他们会选择那名愚笨的白人求职者,而让那名聪明的黑人求职者去应聘对手公司的工作。(假设其他公司不搞种族主义,或持相对缓和的种族主义观点。)对于该公司,这肯定不是个能盈利的战略。
公司若坚持奉行种族主义,则损害盈利能力,可这点对于黑人求职者却算不上多大的安慰。即便在最好的情况下,假设某地存在许多愿意聘用黑人的非种族主义公司,黑人与白人做同样的工作,就能赚同样多的钱。此时,黑人求职者如果遇到一家存在种族主义倾向的公司,仍必须面对该公司无理的拒绝,这对黑人来说是一种侮辱。而假设某地的非种族主义公司相对较少,甚至,情况已糟糕到了极点,全部公司都有种族主义倾向,只是部分公司较为激进,其他公司相对缓和。这时,黑人求职者不但工资待遇低,而且还必须日日忍受各种羞辱。的确,市场的力量能够把利润输向较为缓和的种族主义公司,而且顽固的种族主义经理最终将在股东们愤怒的声讨中声名狼藉,或者,将被押上破产法庭;然而,这些种族主义者可能受到的伤害,相比黑人求职者(真正的受害者)受到的伤害小得多。总之,我们不应该屏住呼吸,等待市场来消灭基于品味的种族主义歧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