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我们为什么不凡事都使用规则呢?其中一个原因是,从外部强加的规则并不容易建立。即使你每晚订一份健康外卖到家,但仍然没有什么能够阻止你再订一份比萨。另外,即使有类似的规则,它们也缺乏灵活性。如果斯特罗茨教授选择分9个月领取薪水,钱到账更早,他就可以利用这些钱买一些冬季打折商品,比如一台新的割草机,这些商品在夏天时的价钱更高。但是,如果分12个月领取薪水,他可能就没有足够的预算去买那台割草机。当然,从另一方面说,如果他想早点儿拿到钱,就必须有足够的自制力,才能让钱一直花到明年夏天。
同样的方法也适用于公司。如果委托人明确知道代理人在各种情况下应该如何做,她就可以制作一份规则手册,不允许代理人违反这些规则。但是,假设有一个层级较低的代理人,他完全按照规则手册去完成工作,毫无决策权。如果他遇到一件明显应该做的事,但因委托人之前没有预见到,所以是规则“不允许做的”。碰到这种情况时,我们肯定都会觉得很懊恼。
当然,公司和个人还有其他控制方法,比如记录每项支出。在公司里,这些方法被称为记账。同样,正如我们前文提到的,人们会使用心理账户,再借助信封、玻璃罐、退休金计划等,以达到同样的目的。因为人们不会像理性经济人那样认为金钱是可替代的,所以这些记账策略是可行的。
我要郑重说明一点,我和赫什并不认为人们的心里真的有两个自我。这只是一个假设性模型,意在提供一种有用的方法来研究自控力问题。因为有人认为计划者位于大脑前额叶皮层,该区域与有意识的理性思考有关,而行动者位于大脑边缘系统,所以在撰写第二篇论文时我和赫什加了一个脚注。对于了解双系统模型的人来说,以卡尼曼在《思考,快与慢》中描述的模型为例,我们可以认为计划者属于重在反省与深思的慢系统(系统2),而行动者属于以冲动与直觉为特点的快系统(系统1)。神经学的最新研究对这种解读提供了支持,但是,从实用性角度来讲,该模型是否具有心理学依据并不重要。这只是一种比喻,有助于我们了解如何将自控力问题融入经济学研究中。
现在,我仍然认为计划者–行动者模型是帮助研究自我控制问题最有用的工具,但这并不一定是下一代行为经济学家喜欢的标准模型。1997年,哈佛大学行为经济学家戴维·莱布森(David Laibson)发表了他的博士论文,率先提出了选择模型。还有两位经济学家马修·雷宾(Matthew Rabin)和泰德·奥多诺休(Ted O’Donoghue)详细阐述了这一方法。现在大多数经济学家只用两个罗马字母β和δ表示这一模型,β和δ代表模型中的两个重要变量。与计划者–行动者模型相比,β-δ模型最大的优势在于其数学简约性。该模型在萨缪尔森模型的基础上做了尽可能小的改动,描述了自我控制这一重要的问题。
现在我们通过一种简单方法来看看β-δ模型的原理。假设对于未来的任意时间段而言,一个人不会进行时间贴现,也就是说贴现率为零。注意,此处的“未来”与现在距离很远,不能算作“稍后”。不过,“现在”的任何事物都是效用很大且极具诱惑力的,而“稍后”的任何事物的效用仅有现在的一半。用前文提到的温网比赛为例,今年第一轮比赛的效用值为100,而明年或者以后的比赛效用将仅为50。这是因为与稍后的时间相比,经济主体过于看重现在,从而产生时间偏好的动态不一致性。
即使在这个高度简化的模型中,也可以说明跨期选择的很多微妙而有趣之处。这些微妙之处部分取决于人们是否意识到了自我控制问题。当戴维·莱布森撰写第一篇此类论文时,他假设经济主体都是“十分老成练达的”,也就是说,他们知道自己有这样的时间偏好。作为一名研究生,想用一篇有关行为经济学理论(当时该领域基本上无人知晓)的论文找到工作,戴维这样描述他的模型是很明智的。戴维模型中的主体属于纯粹的经济人,只有一个细节例外,即他们的时间偏好都存在问题。当奥多诺休和雷宾决定加入对这一领域的研究群体时,他们采用了更为激进的方法。在他们的模型中,主体都有对现在的时间偏好但却不自知,这样的主体被视为“天真的人”。
这些简单模型都未能完全准确地描述人类行为,这一点儿也不奇怪。他们三人认为,“真理”其实位于两个极端之间,即部分“天真”,对此我表示认同。我们大多数人都意识到自己存在自我控制问题,但却低估了这些问题的严重性。我们处事究竟有多老练,对于这个问题我们想得都太天真了。尤其是,我们都有乔治·勒文施泰因所说的“情绪温差”(hot-cold empathy gaps)。当我们处于冷静、沉思的情绪中时,比如在周日刚刚把早饭和午饭合为一顿大餐后,思考周三晚餐应该吃些什么——我们会认为这一周都能坚持低热量的健康饮食。但是,周三晚上,当朋友建议去一家新开的以精酿啤酒为特色的比萨店时,我们随即放弃了原来的节食计划,最后吃喝的东西比周日预期的要多,甚至比周三到达比萨店前预期的也要多。比萨店里,诱人的香味从烤炉里飘出来,还有吸引人眼球的酒单。在这种情况下,我们也许需要一个计划者为我们制定一条规则:周一到周五不准喝啤酒,不准出去吃比萨,然后再想办法执行这条规则。
从我第一次拿走那碗腰果开始,行为科学家对自我控制问题的研究便越发深入。经实践证明,这些知识对解决很多重大社会问题都是十分重要的,我们会在后文中继续探讨。
[1]奥德修斯其实并没有那么聪明,他是听从了草药女神喀耳刻的建议才这样做的,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实。
[2]有些研究人员也用棉花糖或奥利奥饼干在动物身上做了类似的实验。大多数动物都选择了即时奖励,但是有一只聪明的名为“格里芬”的非洲灰鹦鹉则表现出了较好的自控力。
[3]卡尼曼在《思考,快与慢》中提出的双系统模型,与他和特沃斯基最初的研究方法有所不同。卡尼曼写这本书的主要原因是,双系统模型为阐述他们的早期研究结果提供了一个新的视角,这个框架中一个是快速、自动的系统,另一个是缓慢、自省的系统。
[4]在我之后,托马斯·谢林紧接着开始研究这个话题。我们的观点十分相近,但他并不像我那样坚信具有远见的一系列偏好更可能是“正确的”。可参见谢林1984年的研究。
[5]特沃斯基总是将计划者看成女士,为了表示对他的敬意,我也遵循这种指代方法。因为一般来说,男性比女性更像行动者,所以我用“他”来指代行动者。如果要说我有性别歧视,就请便吧。
[6]随着时间的推移,按照一天一根能量棒的吃法,行动者会越来越饿,但为了简便起见,我在这里忽略了这种可能性。
[7]这种技术确实是存在的。厨房保险箱(The Kitchen Safe)是一种塑料容器,使用者可以在上锁后设置任意打开时间。制造商建议,可以用此款保险箱锁上任何诱惑人的东西,包括糖果、智能手机、车钥匙等。有一位很体贴的学生送了一个给我,里面自然装满了腰果。而在由理性经济人组成的世界里,绝对不需要这种产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