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节跳动创始人张一鸣极少表扬他的团队,哪怕是缔造6亿日活的抖音。一位相关人士说,他听过最振奋人心的评论是,抖音团队“还不错”。
张一鸣之前不玩游戏,但当公司对游戏业务表现饥渴时,他马上做出一个决定:每个星期五,逼迫自己打两小时游戏,并把时间精确到晚餐后的八点至十点。
旁观者惊讶地发现,在小范围会议上,他对游戏党的各种专有名词,从茫然不知变得如数家珍起来。这被视作自我迭代,“极度理性,理性得像机器人。”该人士说道。
过去四年,这名冷静、而不太富有人情味的CEO,掌管了通往抖音算法世界的最高管理员权限。
在Tik Tok(抖音海外版)与美国政府博弈当下,我采访了近30位与抖音有各种各样联系的人:在职和离职员工、管理者、竞争对手、网红孵化机构、网红,当然他们同时也是用户。
这款产品在诞生初期备受冷落。当他们熬过黯淡岁月,把大众内容燃料投喂给机器,算法网络运转起来。到后来,它长成吞噬运营者、创作者和用户巨量时间的熔炉。
根据第三方机构极光的数据,2020年9月以来,抖音用户日均总使用时长是441.6亿分钟——将近9万年。假设是一个人观看的话,大概要让一位尼安德特人从远古端着手机看到现在。
一、无人问津
2016年秋,字节跳动上线了一款叫A.me的产品。创始团队只有十个不到的年轻人。
这里面领头的叫任利锋,他1987年出生,身材微胖,留一小撮山羊胡,有时梳个大背头;此前就职于百度贴吧,但前同事们对他没什么印象。他喜欢竖起大拇指,对旁人说:“牛×啊,牛×啊。”
在短视频方兴未艾的2016年,取名A.me是AB测试的结果。
他们设计了呆滞的logo——桃红色音符躺在深黑底板上方,为吸引用户,他们举办打榜活动,可是预算吃紧。即使最红的达人,奖励不过一张50元京东卡。
三个月后,A.me改名“抖音”。
刘多加入时,抖音日活跃用户数才40万。“40万在字节算产品吗?不算好吗?!”打开抖音,刷十条内容,出现的第十一条就是第一条。
他义无反顾投身于此,纯粹因为有同龄人,能玩儿到一起。
“那时候短视频挺没劲的,快手比较大,我们觉得就应该是双列,就应该点进去看,就应该有封面吸引人去关注,就应该有暖色调。”在他记忆中,把产品做成“一个冷色调、全屏、不知道上面是什么、下面是什么的软件”,是出于“好玩儿、挺酷的”。
在海外短视频平台Musical.ly上,一种叫“技术流”的流行文化火起来。参与者通过卡音乐、变镜头,制作炫酷视频,这种形态在国内刚萌芽,有个叫“热猫”的应用,许多技术流玩家在上面。
薛老湿是狂热爱好者,抖音团队当时想,做出来的产品“像薛老湿这样的人会用,就够了”。
他们联系26岁的薛老湿,他当时正在加拿大读大学。
薛老湿告诉我,打着做“中国版Musical.ly”旗号的人很多,帮抖音是因为,“他们比较听话,说改什么就改什么”;而且,抖音团队女生多、颜值高、朝气蓬勃。“他们还特别懂梗你知道吗?不是员工与员工的状态,都是我喊几个朋友大家一起玩儿。”
薛老湿穿花衬衫,一副复古墨镜轻搭鼻尖上。他对功能挑剔,提了不胜枚举的要求,音画不同步最难满足,张嘴和声音但凡延误0.1秒,他能敏锐察觉——光这个细节折磨了抖音一个月。
彼时兴起的还有另一款应用,新浪投资的小咖秀,凭借对口型打下黄金开局。
他们也找到薛老湿,薛写了一版意见给他们,首要是做全屏。但小咖秀已有一定体量,任何轻微动作对平台影响巨大,于是没有推进。
这些建议在抖音得到了使用,等小咖秀意识到推出“晃咖”时,已经来不及了。在技术流的助推下,抖音对Musical.ly产品形态实现了像素级抄袭。
从A.me改名时,团队还取了一堆不靠谱的名字,比如“晃音”、“抖咖”。据内部说法,选“抖音”既是AB测试,也是找大师算出来的结果。
在字节,抖音只是诸多实验项目中的边缘团队,这时的明星产品是今日头条和西瓜视频。
由于工位紧缺,短视频从总部挪去了一公里外的中国卫星通讯大厦。“百万日活,都不是什么大产品,是做着玩儿,”刘多说,“没人觉得这事能成。”
而彼时的外部环境是:中国4G网络基本建成,流量资费下降,手机公司纷纷推出大屏智能机,这都为短视频爆发提供了机会。做gif动图起家的快手转型短视频社区,无意踩中风口。
2016年6月,A.me上线前的三个月,北京五道口发生一件小事。在清华科技园最醒目的位置,快手换下网易的巨幅logo。
更令“宇宙中心”精英瞠目结舌的是,这款讲述底层物语的产品野蛮生长,日活居然突破4000万。人们深切感知到,短视频时代来了。
字节跳动孵化了两个短视频项目:火山小视频和抖音,公司重点放在火山。
“我们拿到的投放都是火山剩下来的,比如四场跨年演唱会,三个是火山的,有一个火山实在没法投了,他们说那就给你们抖音吧。”2017年底,抖音广告出现在浙江台跨年晚会。
2016年,字节跳动仅2000多人,估值百亿美金规模。
张一鸣重视组织的信息透明和流动,每双月,在总部中航广场矮楼负一层的会议室,产品轮流召开业务会,所有人可旁听。
“最早用A.me的时候,我都没弄懂,就看到小朋友在那儿跳舞,”一位2016年在字节担任中层的人士说,“抖音那个时候半死不活的。数据很差,各种试,各种起不来。”
他记得去参加抖音双月会,一开始大佬们悉数到场,“后来一鸣都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