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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播与吃播粉丝

2018年12月16日  来源:澎湃新闻 作者: 提供人:57891200@@qq.c......

2017年8月的某一天深夜,我像往常一样,睡前拿起手机刷着微博,却被一档网络直播深深地吸引住了——录制的短视频中,韩国大胃王奔驰小哥5分钟内吃完了11碗炸酱面,身后还摆着即将要吃的面。

这个视频结束后,我看起了平台推送的其他大胃王吃东西的短视频,一年中认识了韩国的donkey、素琪、秀彬以及日本的下木佑香等吃播播主。

城市与社会

韩国大胃王奔驰小哥挑战十几碗炸酱面。文中图片均来自网络

“吃播”顾名思义就是吃饭直播或是直播吃饭。2014年在韩国兴起,发展至今主要以大胃王(以超出常人的适量进食)和咀嚼声ASMR(通过吃东西发出各种咀嚼声来刺激观众的神经器官和听觉)两种形式席卷网络。

如果说2017年的吃播热度几乎是被国外吃播所占据,那么2018年则刮起了一场中国本土吃播热。微博短视频中出现了越来越多的陌生面孔。

上传的本土吃播大多来自快手平台,有人模仿韩国吃播火鸡面、有人挑战十几秒内吃几斤肥猪肉、还有人挑战吃爆辣金针菇,可以说只有我们想不到的,没有他们吃不了的。视频之后播主都会对着屏幕向人们要“双击”、“点亮个小爱心”。他们为什么要这么说,我并不知道。

出于好奇心,我下载了快手APP,几个月之内每天晚上游走于不同的吃播直播间。每档直播时长大致在一个小时或一个半小时左右。对于社会学专业的我来说,更关心的问题是吃播为什么会火?人们为什么会喜欢观看吃播?

当下关于“吃播”的研究几乎都是从传媒学的角度,从“排除孤独感”、“个人隐私猎奇的心理”以及“传播学中的传播模式”来关注吃播产生的原因。但从社会学的角度来看消费社会的产生,身体已经成为了另一种消费产品。社会学更加强调人的社会因素和生物因素共同影响着社会行动,而“吃播”的产生正是在人们生物性生理行为和社会性生理行为的共同影响之下,促进人们在网络环境中的社会交往,完成网络世界中的自我构建。同时,它也成为提升经济效益的一种手段。

吃播中建构的自我认同

古语有云,“能吃是福”,但是现代社会中,“能吃”经常同“肥胖”为一组词语组合共同出现在话语之中,并被污名化。“能吃的肥胖者”会遭受到周围人群的白眼、嘲讽,不仅使得肥胖者在自我认同和社会交往方面遭受挫折,更会使肥胖者产生消极影响和自我负面情绪的增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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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国大胃王秀彬。

这种“歧视”在多媒体占据着生活的今天正在为自己“洗白”,通过网络这个舞台 ,个体都可以展现自我,这种展现自我的表演技能就是——吃。播主为网友表演吃饭的过程中,占据半个屏幕的则是表演的道具——美食,通过吃完满满一桌子的美食,播主往往会在过程中感受到自我认可。

一位在直播时吃了十几斤肥肉、两只炸鸡还有一盘饺子的播主说,“我做吃播一年多了,虽然我没读过多少书,但是我今天的成就都是我一点一滴自己打拼出来的。我是全网第一个也是最能吃肥肉的,全网没有一个人能有我能吃肥肉,我一次直播可以吃掉十几斤肥肉。我从来都不靠别人,全是靠自己的努力。”

“别的才艺不会,我的才艺就是吃播。老铁们如果有觉得我吃饭香的话给我点一下关注。”这位19岁青年直播的是吃火锅和毛鸡蛋,因其吃相邋遢而经常被转载。

吃饭从个体维持生命体存活的基本行为方式,将隐私的真实生活情景展现出来供网络群众围观和娱乐。吃播播主将自己的隐私公诸于世的同时,会认为自己“吃”能够为自己带来认同。

个体认同存在内在认同和外在认同。学历至上的社会中,一所好大学的毕业证会被认为是拿到了一份好工作的敲门砖。中国大多数的家长也会认为教育是打破阶层固化的重要途径。但是随着网络直播的发展,所谓“成功”的途径也变得多样化,“成功”的标准也在不断地被重新定义

“吃播热”的现象正是揭示着吃饭这一简单基本的生存行为为个体带来的一种“成功”的方式以及获得了自我的认可和他人的肯定。因此播主对于自身的认同是内在认同与外在认同互动表现的结果。从前被污名化的“胖子”、“能吃”已经不再是受社会歧视的代名词,而是转变成了迈向“成功”的重要手段。

吃播直播间里的“社会认同”

综观国内国外的吃播视频,不难发现,受到更多关注的播主要是身材较小但可以吃掉多人份食物的女性,要么是外型矫健却能一口气吃10袋拉面的帅气男性。

一次晚上八点钟的直播间里,一位大胃王正是因为能够一次吃下几斤的肥猪肉引起了我的关注。在直播吃肥肉之后,网友的评论多为“天天吃还这么瘦”、“你是怎么练出来的”、“能吃不胖是我最大的心愿”。

虽然吃播为“能吃”的人创造了一个展现自我的平台,但是在消费时代,依然为观看者提供大量的理想化的身体形象。现代社会的商品不仅仅要呈现出商品的使用价值,更要符合现代消费的价值标准。身体作为消费社会的产物,是否美丽也被赋予了一定的测量标准,人们通过测量标准来对自己的身体进行改造和控制。

能吃的胖子并不在消费时代理想身体的范围之内,而能吃还不胖才是现代人,特别是女性所理想的最佳身体状态。正是消费社会对于美的追求,吃播播主把握围观群众的心理需求,替代性满足现代人们所不能达到目标的心理需求,并且缓解了“想吃怕胖”的心理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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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大胃王挑战200个水饺和汤圆;(右)播主挑战吃大块肥肉。

上述吃肥肉直播间里的评论大多都是“你真能吃!”“看着你吃我也想吃了!”“这种肥肉能吃进去吗?”肥肉不像五花肉一样肥瘦相间,平时多是用来提炼动物油,是难以入口的。但是这位主播却说“我就是很喜欢吃这种肥肉,瘦肉我不喜欢吃,也吃不下去。”在另一个吃肥肉的直播间里,有网友则说,“就喜欢看你吃肉,觉得你吃肉香。”

不同的吃播也有不同的风格,而食物赋予了风格的象征。各直播间里吃播吃着不同的食物,而观看这种吃饭的好奇心可以包含认同、否认以及质疑。播主用浮夸的演技来激发起网友对平时不愿去尝试或不敢去尝试的一些食物的好奇心。即使网友的评价褒贬不一,但都是对吃播的一种关注,更是对不同食物的关注。因此猪大肠、爆辣金针菇、火锅底料等极端性食物成为了各大吃播主相继模仿的道具,形成了“流行吃”和“跟风吃”的公开式消费身体行为。

个体在他人面前呈现自己时,他的表演总是倾向于迎合并体现在某些社会群体中得到认同的价值,而实际上他的全部行为却并不具备这种价值。因此,通过吃播可以了解到当今消费社会的价值正是通过身体所体现出来的价值,而这种身体所反映出来的消费社会的价值观与传统的价值观截然相反

吃播播主会选择不同的时间,特别是网友早、中、晚吃饭的时候进行直播,进而产生一种身体不在场的虚拟聚餐;有时也会选择在深夜进行“美食放毒”。而虚拟聚餐虽然看似在同一时间发生,但却处在不同的空间,发生了单向的行为互动——即网友虽然认识播主,但吃播却不认识网友,这种行为的互动并不能发展成为一种相互双方或多方的社交行为。这更是与群体聚餐截然不同,群体聚餐主要可以表现为家庭聚餐、友人聚餐、商务聚餐等,即在同一空间、同一时间不同主体共同相互发生的行为动作。

随着城市化进程的推进,越来越多的年轻人涌入到大城市中过着背井离乡的打拼生活。传统家庭瓦解的同时,个体化生活的群体持续扩大。身体不处于同一空间时,播主通常会昵称围观者们为“宝宝”、“老铁”、“家人们”等,来拉近与围观者的距离。吃播的产生也为背井离乡的年轻人创造了虚拟家庭聚餐的情景。

在这样的场景下,手机已经不再是一种简单的通讯工具,而是制造了一种虚拟空间,聚集起了不同地区的孤独用餐者们。从空间的角度看,社会(或集体)认同就是散布在空间中的人们之间所具有的相似性。

吃播粉丝:消费者还是被消费?

吃播直播的收入主要来源于粉丝打赏的虚拟礼物。快手中用的货币被称为“快币”,10个快币折合人民币1元钱。一位播主曾在直播时介绍,一场直播所收到的礼物金额,快手官方要扣除一半。以一位相对知名的播主为例,在某场直播进行到80分钟、离结束还有20分钟时,收到的礼物金额约为240000快币。按照以上算法,这名主播当晚的收入金额可以达到至少1万元人民币左右。如果同时再为一些商品进行代言,保守估算一场直播可以为商家带来千份以上的订单量,商家也会给网红播主额外的“代言费”。这也是近几年,“脏脏包”、“螺狮粉”、“小火锅”等食品都因吃播的传播成为“网红食品”的重要原因。

而吃播的粉丝主要分为三大类:一种是商业粉丝(电商、微商或新人吃播);第二种是“情怀刷客”;第三种是群众粉丝。吃播的收入主要是来源于商业粉丝,商业粉丝也希望能够通过吃播的“明星效应”来达到销售商品的最终目的。“情怀刷客”既不营销商品,也不营销自己,打赏的目的只是认为吃播直播吃东西不容易,也是一种劳动。最后一种粉丝只看不打赏,但群体人数在粉丝占比重最大,也是所有粉丝类型的下层基础。据我关注的几个吃播来看,每场观看直播的人数过万,但刷礼物的粉丝也只有百人左右、刷礼物超过千元的大约十几人。

通常明星粉丝们只关注自己的偶像,他们的崇拜是一种单一性的崇拜,而明星也不希望自己的粉丝流向竞争对手或是风格类似的明星阵营中去。但吃播不同,播主收到商业粉丝的打赏之后,会将自己的粉丝主动介绍给他们,要求底层群众粉丝也“支持”打赏最多的商业粉丝。“我们能不能给某某点点关注”、“某某进来的时候(粉丝)是1000人,我们给他上到5000”、“人家给我刷礼物,就是希望能从我这(我这里的粉丝中)要点关注,如果手里有票的家人们,就给某某点一波关注”、“家人们,你们可以不刷礼物,我也不向你们要礼物,但希望你们能帮我为某某点点关注”。

如果关注数没有达到要求,那么播主会反复地向粉丝提要求,有时会引发粉丝的质疑“我们是来看你的,不是来为你给别人点关注的”、“能不能不要总喊点关注”。在这种打赏交换粉丝的关系中,被要求点关注的粉丝更像是一种特殊商品,被主播和商业粉丝消费

理想和物质利益是行动的驱动力,对于吃播播主而言,吃饭直播所带来的巨大效益也使得吃播群体为了表演和赚钱而吃,把“吃”当作一种赚钱的技能,来获得粉丝的认可和经济上的效益。

正是因为“吃”能够带来粉丝的认可和经济上的巨大收益,在直播室中,我们可以看到各种“不正常的吃”,也能看到越来越多的未成年人加入到了吃播的行列之中。虽然未成年人直播是在监护人的陪同之下进行,但当下吃播对于“成功”的重新定义难免会对他们造成一些误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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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童参与吃播短视频录制或直播。

在思考“吃播热”的过程中,我不禁想起电影《头号玩家》中的最后一幕:女主萨曼莎从游戏工厂走出来的那一刻,看见马路上所有的人头戴VR眼睛沉浸在网络游戏之中。虽然现实并不像电影那么夸张,但未来我们是否会成为随处可见的吃播“超级吃货大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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