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
母亲进入。
阿德勒大夫: 晚安,夫人。我们一直在讨论你的孩子米尔顿的故事,我们发现在很多事情上你是一个很谨慎、很有原则的母亲。也许你的主要麻烦在于你的过分小心。你不认为像米尔顿这样聪明的孩子在现在这个年纪,应该自己清洗、自己穿衣服吗?
母亲: 我想他可以自己清洗、自己穿衣服,但是他花的时间太多了,他上学会迟到,他使我很紧张。
阿德勒大夫: 让他迟到几次,让他承受动作慢的后果,那样会比较好。你有没有注意到他不在家时的举止比在家的举止要好。
母亲: 他在家时要糟得多。他会把窗帘撕下来,从桌子上跳到椅子上,有时把桌子弄翻。
阿德勒大夫: 这不难说明。你的孩子在很小的时候有过软骨病。童年生这种病,后来的肌肉活动量会比较大。他一定要经常做点什么才会快乐,他属于那种孩子。也许你可以容许他在家庭之外有更多的自由。他有脚踏车与溜冰鞋吗?
母亲: 他有一辆脚踏车,但是我没有办法在他每次要骑时替他把车子扛下去。我担心在他骑时,别人会把他碰倒。
阿德勒大夫: 也许你太小心了点。他是个聪明的孩子,如果你把危险向他说明,我相信他不会伤到自己。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你可以表现给他看,你对他的能力多么有信心,我想如果你肯试一下这个,他会回报你,会变得更负责任。
母亲: 关于他在房子里四处跳动的问题,我要怎么办?
阿德勒大夫: 在我看来有一件事是你可以做的。安排他在上午参加一个游戏团体。他需要这类的活动。越少让他和你一起在家里,对他的发展也就越好。也许你可以安排让一个邻居的孩子替他把车子背下去。我要你了解他没有真正的气喘,但是他制造喘不过气来的症候,目的是要你注意他,要威胁你。在他生病时,你是不是非常地放纵他、宠爱他?
母亲: 是的,我必须好好照顾他,因为他病得很厉害。
阿德勒大夫: 现在他让你记起过去他病得多么厉害,想要借此重新引出你在那时给予他的关怀与注意。我们相信如果你不去注意那些喘不过气来的现象,他以后也就永远不会再有那些现象。此外,让米尔顿一个人睡也是很好的事。他已经大了,不应该和母亲在一起睡了。如果你现在教导他独立,他可以成长为一个完全正常的男孩。他必须从你这里获知,你不会偏爱另外两个女孩,以及你期待他长大,做一个有用的公民。
母亲: 他的脑袋有什么毛病吗?
阿德勒大夫: 你的医生送来了病历。我看了病历,依我的判断,在这个孩子身上没有先天愚型的迹象。他很狡猾,很聪明,他的毛病在于他想继续做婴儿。你必须展示给他看,做成长的人比做婴儿更好,在你遇到任何困难时你的医生会帮助你。努力改善他的情况是很值得的,因为如果你和我们合作,他会有迅速的进展。现在让我们看看孩子。
孩子进了房间,学生的在场让他感到惊讶,他看到母亲,跑了过去。他不愿意离开母亲,也不愿意让阿德勒大夫替他做身体检查。在阿德勒大夫问他一个问题时,他会抬头看母亲,同时说,“你回答”。他不愿意看大夫,把脸藏在母亲裙子里。不论怎么劝他,他也不愿意和阿德勒大夫说话。
母亲和孩子被送了出去。
阿德勒大夫: 我一直教导我的学生说,不要聆听病人说,但要观察他们的行动,就像是看一幕哑剧。你们看,这个孩子既不说“哈啰”,也不说“再见”。他拒绝和我有任何接触,虽然我是在很仁慈地和他说话。这不一定是让人气馁的事。下一次会比较顺利。显然,他的医生知道如何获取他的友谊,因为孩子好多次回应他。如果你们有人怀疑这个孩子对母亲的依恋,现在在看到孩子的行动之后,应该可以相信了。如果我们把母亲吊在天花板的挂灯上,孩子也会找出办法去依附她。她是他唯一的支撑。没有她,他不能自己清洗、自己穿衣服,甚至不能回答问题。
谈到他的所谓的气喘,那也是对母亲依恋的表现,只不过是用呼吸道的语言表达而已。人用器官或器官系统的不正常运作来表达他的举止,我把这一现象称作器官俚语。有很多的药可以治疗气喘的症候,但是没法治疗这个病人。要治好他,一定要先增加他的自尊。
我说过一个人的生活方式在他到五岁时就已经定了,我的许多学生不大相信这句话。这个病例让我们清楚地看到生活方式在五岁时可以多么完整。米尔顿把任何他不能统治的人都从他的社会里排除。很有可能他在学校的最初几年会受到宠爱,因此举止没有问题,但几乎可以确定的是,他以后在社会接触以及很可能在性接触方面都会出现问题。
学生: 当你要把他从母亲那里带走时,他哭,这是为什么?
阿德勒大夫: 不难想象一根长久依附在格子架上的藤会怕离开格子架。米尔顿的哭只是他权力意志的又一表现。你不可以相信米尔顿真的爱母亲的话,他对她的兴趣就像寄生虫对母体的兴趣一样。有一点区别,在人这个寄生虫觉得母体不能配合他时,他会处罚母体。许多人相信眼泪是懦弱的表征,但是对于这个病例却毫无疑问是权力的表征。米尔顿除了母亲之外,不看任何人,不听任何话,也不对任何人讲话,他完全依附她,这是神经症的开始。他的整个态度似乎在说,“你不能对我有什么要求,我是个生病的孩子”。这个孩子以后有可能走上自杀或是犯罪之途。如果以后他碰上需要独立与力量才能解决的大问题,而他又没有这样的品质,他可能自杀。另外,他除了母亲之外对任何其他人都没有兴趣,他可能把这种兴趣的缺乏投射成为对抗社会的犯罪活动。
我常见到强盗以及其他罪犯在监牢里写诗,把行动的罪过转到母亲身上,或是把自己的缺点归罪于酒、吗啡或爱情上的失望。他们不需要证明他们缺乏勇气,太明显了。
学生: 一个孩子不看你,也不和你讲话,你要怎样接近这样的孩子?
阿德勒大夫: 个人心理学有许许多多的治疗用的设计,不可能把里面的所有小戏法都告诉你。第一,在开始时也实在没有必要和孩子说话。如果对孩子有足够的了解,我们可以告诉他的母亲如何对他采取行动,尽管没有他的公开合作,我们仍旧可以影响孩子。另外,不要去注意这个孩子,用这个方法可以很容易激起他的好奇心。他希望站在舞台的中心,我一点不去注意他,把全部精力放在一本图画书上,或者一个机械玩具上,他会很难对我正在做的事不感兴趣。
编者附注: 这个孩子以后在编者的诊所里继续接受治疗,要母亲明智地合作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过她最后同意让孩子有更多的自由与独立。我们要她在孩子气喘发作时离开房间,因为她在看到孩子喘不过气来时完全没有办法保持冷静。气喘在两星期之内完全消失了,但是米尔顿并没有放弃支配周围环境的希望。母亲对他的气喘不感兴趣,他发展出一个新的办法——开始一种强制性的、不断的咳嗽。母亲立刻又有了错误的看法。孩子胜利了。过去他一天有五六次气喘,现在则是不断咳嗽。孩子被送进医院,护士受到严格指示完全不要去注意他的咳嗽。他住院的第一个上午经常咳嗽。在这段时间里我们和孩子有过一次很好的接触,我们给了他一个听诊器,同意让他“检验”病房里几个病比较轻的孩子。这也许是第一次米尔顿得到一种真正重要的感觉。在编者巡视病房时,孩子有时会和他走在一起,编者问他是不是认为某个孩子可以复原。米尔顿模仿一名在场医生严肃的样子说,那个孩子病得很厉害,但是他觉得他可以治好。跟着我们很明确地告诉孩子,医生忙着治疗其他人,自己没有生病的时间。
回家之后,咳嗽又出现了,母亲受到他在医院情况的鼓励,没有去注意他,而米尔顿也立刻放弃他的呼吸俚语的这一特殊表现。第二个礼拜他又有了一组全新的症状:许许多多的歪曲脸相与脸部抽搐。这一症状的有趣之处是孩子只有在公开场合才会有这一症状,因此让母亲感到十分尴尬。症状在几星期的治疗之后消失。然后米尔顿被送往一个夏令营,我们也特别给了主持人许多指示。他最初几天郁郁不乐,不肯吃东西,惹了许多麻烦,最后被送回家来,因为他完全不能适应营区的生活。回家之后,他的好动现象比以前任何一个时候都更厉害。在和心理医生的几次会面之后,孩子终于接受医生的看法,认为自己在营里比在家里要好得多。他又回到营里,在剩下的一段时间里,适应情况比过去好得多,主要因为他赢了几次比赛,在体育方面获得了一定程度的重要性。秋天回来时,孩子似乎得到了某种程度的自尊,开始全日上学。在儿童指导诊所与老师的监督下,米尔顿在不断地做更好的适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