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说到异议和持异议者,许多人的脑海里就会浮现出一个愤怒的人张牙舞爪的形象。在谷歌网站上搜索“持异议者”的图片,会出现一些长发嬉皮士或者早年间的美国队长自行车的照片。你还会看到一脸严肃,咬牙切齿,挥舞拳头的人。他们有的正走向断头台,有的被打得血肉模糊。漫画通常把持异议者刻画成遭到嘲讽的弱势群体,很多画面都是商业背景。举个例子,有一幅漫画表现的是一个老板坐在桌子一头的一把大得离谱儿的椅子上,桌子的两边站着另外三个人。老板说:“我知道你们说的是所有人的心里话……再这样说的话,就卷铺盖走人吧。”另一幅漫画表现的是一个坐在围栏里的人,他的同事说:“只要你同意老板的想法,你的处境就会好得多。”在第三幅漫画中,老板说:“我鼓励不同意见,目的是把那些与我想法不一致的人全部开除。”
大多数图片都把持异议者描绘成游离于社会之外的“局外人”,也说明了这种立场造成的显著恶果。只有少数几幅图片用积极的词汇(诸如爱国甚至是勇敢)来描述持异议者。一幅图片展现了一个人紧抱双臂站在数百个张开双臂的人中间的情景,并配以文字:“在纳粹德国统治时期,一名孤独的持异议者冒着生命危险,拒绝向希特勒行纳粹军礼。”看到这个画面,人们肯定会首先想到:接下来等待这个人的会是什么呢?
本书关注的不是愤怒
尽管这些持异议者的图片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但本书研究的不是愤怒的情绪,而是个体或少数派是否愿意发表意见并挑战多数派观点。持异议者可能会激起愤怒,但他们表达的并不是愤怒的情绪,而是一种意见或观点。要想产生效果,他们必须坚守立场、永不放弃,毫无疑问,他们更应该抱持信念,而不是满腔怒火。在《十二怒汉》中,亨利·方达从不大喊大叫,也不会张牙舞爪。在整个过程中,他始终沉着冷静,坚定地捍卫着他的立场。
本书关注的不是背景多样性
我们有很多理由让我们的团队具有人口学特征方面的多样性,但提高决策质量并不是其中之一。多样性的价值取决于这些团队成员能否带来并表达不同的观点。一般来说,招揽那些能带来相关知识和经验,同时善于以不同方式看待问题的人(换句话说,就是有可能提出异议的人),对团队来说是有好处的。但本书的主要内容不是关于多样性有可能带来哪些不同意见,而是要告诉大家,有不同意见就必须表达出来——这与团队的人口学特征无关。如果把不同意见表达出来,团队就会受到激励,认真考虑备选方案,并提出创新性的可选方案。
假设我们决定把自己的不同意见表达出来(尽管我们也能找到很多保持沉默的理由),就要提前做好准备,因为群体过程常常会合力限制我们的影响力。群体讨论的都是全体成员共有的信息,而不是你或我可能提出的独有信息和立场。他们会给出各种论据,支持他们偏向的立场,也就是他们持有的立场。但是,一旦有了异议,他们就不太可能变得更极端或过早地达成共识。
本书关注的不是争论
争论(argue)和辩论(debate)是很难区分的。有趣的是,我发现《韦氏词典》(Merriam-Webster )对“argue”这个单词给出了几个定义,正好与我想表达的观点不谋而合。其中一个定义是“给出理由支持或反对某事”,另一个定义是“争论,争吵”。《罗格同义词词典》(Roget’s Thesaurus )为“argue”给出的同义词包括:“disagree”(有意见分歧)、“feud”(争执或暴力冲突)、“faceoff”(对抗)和“sockit to”(狠狠打击某人)。看看人们争论时的照片,就会发现他们常常伸着脖子,(同时)张着嘴,还有人用手指着对方。有时,我们也能看到一个人在争论时手捂双耳的图片。这是可以理解的,因为在争论时没有人会听对方说什么。
许多新闻节目中的所谓辩论也大同小异。节目嘉宾往往代表不同的观点,来自不同的政党。他们争先恐后地发言,不停地打断别人的话,不等对方说出自己的观点就下意识地予以驳斥。与其说他们是在讨论不同的观点,不如说他们是在争吵。
这些形形色色的图片告诉我们,语言有词不达意的问题。于是,异议这个词在人们脑海中形成了截然不同的形象。很多人立刻会想到以自我为中心,借说理之名行争吵之实的人。在他们心目中,异议就是争执,就是阻碍。本书为异议赋予了一个不同的形象:一个心怀勇气和信念,在热烈和坦诚的讨论中展现出正能量和活力的形象。
本书关注的不是人为设计的异议
异议的价值来自它对共识或多数派观点的挑战。它能解放我们的思想,让我们独立思考。它能激发全新的思维方式,让我们广泛地搜寻信息和各种可能性。它能激发发散性思维。
许多人都承认发散性思维有利于提升决策质量,许多人也都承认异议的价值在研究中得到了证实,但他们却错误地将得到证实的异议的价值理解成在群体中安排或人为设计反对意见的一个理由。他们以为,只要有争论,即使没有人相信那个相反的观点,也能产生一定的效果。因此,他们寄希望于用角色扮演等方法或者类似于智力游戏的活动,来实现发散性思维。我们已经看到,角色扮演并不能产生像真实异议那样的激励效果。
人们赞同魔鬼代言人法还有另外一个原因。从根本上说,人们不惜一切代价追求群体的凝聚力与和谐氛围。我确信,至少有一位在20世纪深受欢迎的大师告诉我们必须“与人和睦相处”——要影响他人,首先要赢得他们的友谊。事实上,戴尔·卡内基(DaleCarnegie)的那本经久不衰的畅销书的英文书名就叫作How to Win Friends and Influence People [1] 。这本书在全世界的销量超过1500万册,从首次出版到现在的大约80年的时间里一直保持强劲的销售势头。例如,这本书指出:“我能让你去做任何事情的唯一方法,就是把你所需要的给你。”在销售领域,这是一条有益的建议,但别忘了,卡内基从事的本来就是销售工作。他是这方面的高手,可以把肥皂、熏肉或者公开演讲课程卖给人们。他的另一条经验是:要与人为善,不要批评他人。
我认为,卡内基的这本书取得的巨大和持久的成功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使人们更加相信,如果没有和谐的氛围、不讨人喜欢,就不会有好事发生。这种自以为是的看法不仅让普通人深信不疑,也扎根于传统的研究方法之中。我想,人们之所以希望通过某些方法,在保持凝聚力、好感与和谐氛围的同时,进一步激发发散性思维,这应该是其中一个原因吧。魔鬼代言人法似乎可以满足这种需要,但它其实就是一种人为设计的智力辩论活动。
大多数研究(但不是全部)表明,与没有任何挑战相比,这个方法的确具有一定的价值。但我们的研究表明,魔鬼代言人法不具备像真实异议那样的效果与激励作用。它甚至可能会产生我们不想要的结果,还可能会让我们更坚信最初的立场。
我还有另外一个担心。每当我想到人们自认为考虑了一个立场的所有方面,而实际上,他们的想法几乎都在支持他们的初始立场时,我就会感到不安。我们在关于魔鬼代言人法的研究中就发现了这个问题,也许我的担忧正是缘于多年来我目睹了太多的类似现象。人们自认为已经考虑了一个问题的方方面面,于是他们的道德优越感油然而生。一旦有人对他们支持的立场发起挑战,他们就会变得非常不耐烦。
关于人为设计的异议,我们很容易得出的结论是:这些方法并不像真实的异议那样有效。更复杂的结论是:这些方法可能会带来意想不到的负面结果。与只从单一视角思考问题相比,自认为已经考虑了问题的所有方面的错觉可能更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