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是什么让我们看不到总统的真实面目,屏蔽了我们识别骗子的感应神经呢?是总统的真诚。我之前提出的问题,将在此揭晓答案。我们上当是因为他们表面诚恳。
要了解这一点,需要研究一下撒谎者的反应。他们会露出马脚,对吧?他们会焦躁不安。研究撒谎行为的科学家说,骗子露出马脚的方式至少有5种:
1.放慢语速,因为必须当面撒谎;
2. 经常无法控制地抽搐;
3.抬高音调;
4. 避免使用“我”;
5. 少用修饰语,句子简单、直白。例如,一般人会说:“我去商店的路上,下雨了,我就走了第十二大道。”撒谎的人则会说:“我去商店,走的是第十二大道。”
要是有人撒谎,我们经常能看穿他们。因为我们识别骗子的雷达非常灵敏,可以感觉到撒谎者的焦虑。我们可能不是刻意去留意骗子的抽搐或者抬高的音调,可我们能感觉到。
骗子常常能骗过我们。社会学家说,如果没有训练,我们识别谎言的能力实际上很低,人与人之间没什么差别(特别是当我们不了解撒谎者的时候)。我们为什么上当?是因为想撒谎的人有能力让自己相信自己不是真的撒谎。这意味着什么呢?如果相信自己所说的话,你就不会焦虑,不会露馅。不仅仅是政客这么做,所有人都这么做。我们都欺骗自己,说一套做一套,并且相信自己的话,因为不这样我们就无法隐藏自己的谎言。怎样成为最好的推销员?就是相信自己卖的商品。林登·约翰逊怎么成为如此娴熟的骗子?他的传记作家罗伯特·卡罗说,是因为约翰逊撒谎时深信自己说的是实话:
林登·约翰逊可以让自己相信一个观点,即使这个观点与事实不符、与现实冲突。他的助手约瑟夫·卡利法诺(Joseph Califano)说,自己“很快能相信约翰逊所说的话,即使所言非实”。白宫新闻秘书乔治·里迪(George Reedy)说:“他并不是演戏,他很能说服自己,‘便利’就是事实,任何与之冲突的事情都是敌人的幌子,他真的相信脑海中的就是现实。”约翰逊不听任何与他的“现实”相冲突的事,不听任何反对他的话。与他交情最深的同事,像爱德华·克拉克(Edward Clark),称这一过程是“亢奋”或“激发”的,“他可以开始滔滔不绝,并说服自己他说的是正确的和真实的”,即使情况并非如此。
再如罗纳德·里根,他的自欺欺人是出了名的。他把谎言隐藏得如此之深,让他的传记作家埃德蒙·莫里斯(Edmund Morris)抓狂。莫里斯发现,里根隐藏得滴水不漏,他最终不得不放弃为里根撰写一个标准意义上的传记。莫里斯发现,根本不可能真正了解这样一个人,所以他把传记小说化,把自己作为一个虚构人物安插到书中。评论家对这本书都大为批评,但莫里斯的沮丧可以理解。在这本书上他花了几年时间,私下跟里根聊过好多个小时,比起历史上其他独立传记作家,他更长时间地接触到总统,但依然没能看懂他。
可以肯定的是,里根似乎比大多数人更倾向于自欺欺人。例如,他声称目睹了德国人在1945年4月解放集中营,但其实在战争期间,他一直在南加州,没有离开过。他显然把电影片段当成现实了。这就是自我欺骗。而莫里斯之所以发现了解里根很困难,是因为里根已经使自己相信了那些谎言。
如果我们的真诚把自己说服了,那么谎言就把我们骗了。真诚就像岸边的岩石,否则我们的谎言之船就无处停靠。真诚很重要,这是我们防范谎言被戳穿的挡箭牌,其他人如何判断我们有没有撒谎呢?就是看我们是不是真诚。识别谎言的机制就是通过识别是否真诚来运作的。如果真诚,谎言识别就会失灵。
记住,进化史偏向骗子和可以识别骗子的人。两者都有其强大的武器,骗子的强大武器就是能够相信自己说的谎言。
在对话中,其实我们本能的倾向不是撒谎,而是说实话。因此当我们第一次撒谎,而且不是善意的谎言(我们的大脑知道谎言的区别)时,科学家们可以检测到我们变得越来越焦虑。但当需要撒谎时,我们是能够做到的。每个人都遇到过这种状况,谎言越多,撒谎越容易。就一件事情撒谎的次数多了,到后来我们也慢慢开始相信这个谎言了。如果我们压根儿不会撒谎,我们永远不会习惯谎言。我们撒谎的事实更加证明了一种观点:撒谎是一种进化过程中做出的适应性改变。也就是说,善于撒谎的人比没有撒过谎或者不会撒谎的人更有优势。
人们原本认为,自欺欺人的主要目的是欺骗我们自己。当你发现自己在一个角落看不到希望时,你开始欺骗自己,这样才不致灰心丧气,这也就是社会学家说的“自我欺骗的隐藏力量”。但近年来,罗伯特·特里弗斯等科学家认为,自欺欺人其实是另有目的的。事实上,我们欺骗自己是为了欺骗别人。正如特里弗斯所说,自然界不会设计一个欺骗自己的生物体,除非在极少的、生命受到威胁的情况下。生物体都需要了解周围环境。当生物体能正确意识到周围环境中的风险和机遇时,他们生存的机会就会变大。但当谎言是为了掩盖我们真正的动机,它在这种情况下是很管用的。
但这样做也不是没有代价的。为了欺骗别人,政客必须先欺骗自己。在石器时代,撒谎对领导者来说并不是一种危险的品质,起码没有危险到要明令禁止的地步。在一个小群体里,你的一举一动,成员都看在眼里。领导者不可能太离谱,因为有太多双眼睛盯着。但在现代世界呢?在这个复杂的世界里,领导者看不清事实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鉴于领导者生活在泡沫环境之中,看不清楚事实非常有可能。那谁会为此付出代价呢?在石器时代,领导者犯错可能要付出生命代价。但在我们这个世界,承担错误的通常不是决策者,而是其他人。领导者会安然无恙。
领导者撒谎并造成影响时,他需要付出的代价只有一个,那就是名誉受损,他的信誉和能力也会受到影响。这也不是小事。撒谎太多次,大家都会把你当成谎言大王。如果别的领导者都认为你是谎言大王,那后果就尤其严重了。政治人物可以接受时不时需要向选民撒谎,但彼此之间撒谎就会受到指责。当一位领导者欺骗另一位领导者时,就不可能达成协议,政府也会陷入危险的停摆状态。
但很多总统发现,不被选民一直当成骗子,挺容易做到的。格罗夫·克利夫兰撒谎了,但没有人在意,因为他还不是惯犯。他诚实的名声帮他渡过了难关。
选民的本性就是愿意相信,因为相信比承认被骗更容易。但依靠我们的本能判断政客是否撒谎,远远不够。我们又不认识他们,也不知道他们一天到晚在干什么。新泽西海滩边上小镇的居民们相信了自己的本能,认为伍德罗·威尔逊应该对鲨鱼袭人事件负责,这是不公平的。在评价政客时,我们不应该相信本能,被他们的表面所欺骗,也不应该被他们在电视上的样子欺骗。本能使我们容易上当。因此,电视辩论本身就是一个问题。收看电视辩论时我们通常怎么做?我们会通过政客的举止来判断他们。我们觉得这种做法是对的,因为人都是这样判断自己生活圈子里的人,但我们不能这样评价政客。虽然电视给人一种亲密接触的幻觉,但我们与政客并不是真的那么亲近。于是,我们又得重申另一个事实,那就是大脑构造是为了适应一个小群体的社交生活,而不是适应由数百万人组成的社会。因此,情景变了,我们的判断错了。虽然我们非常想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但不行。只相信眼睛和耳朵,无法为我们提供足够多的深度信息去公正评判候选人的品质和性格,而这两方面是我们投票时应该考虑的关键因素。这是科学给我们的一个深刻教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