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载的宇宙发生论
本章要提到的第三个讲宇宙发生论的新儒家哲学家是张载,号横渠先生(1020一1077年)。他是今陕西省人。他也是在“易传”基础上提出宇宙发生论,不过是从另一个观点提出的。在他的宇宙发生论里,特别强调“气”的观念,它在后来新儒家的宇宙发生论和形上学的理论中,越来越重要。“气”这个宇,字面的意义是gas(气体)或ether(以太)。在新儒家的哲学中,“气”宇的意义有时候很抽象,有时候很具体,随着具体的哲学家们的不同系统而不同。当它的意义很抽象的时候,它接近“质料”的概念,“质料”的概念见于柏拉图和亚力士多德的哲学,与柏拉图的“理念”和亚力士多德的“形式”相对立。它这个意义是指原始的浑沌的质料,一切个体事物都由它形成。然而当它的意义很具体的时候,它是指物理的物质,一切存在的个体的物,都是用它造成的。张载说的“气”,是这种具体的意义。
张载,同前人一样,以“易传”的“易有太极,是生两仪”这句话为其宇宙发生论的基础。可是在他看来,太极不是别的,就是气。他的主要著作《正蒙》中写道:“太和所谓道(指太极。——引者注),中涵浮沈、升降、动静相感之性,是生氤氲、相荡、胜负、屈伸之始。”(《正蒙太和篇》,《张子全书》卷二)
太和是气的全体之名,又被形容为“游气”(同上)。浮、升、动之性都是阳性;沈、降、静之性都是阴性。气受到阳性的影响,就浮、升;受到阴性的影响,就沈、降。这就使得气永远在聚散。气聚,就形成具体的万物;气散,就造成万物的消亡。
《正蒙》中又写道:“气聚,则离明得施而有形;不聚,则离明不得施而无形。方其聚也。安得不谓之客;方其散也,安得遽谓之无!”(同上)于是张载尽力排除佛老的无。他说:“知太虚即气,即无无。”(同上)太虚实际上不是绝对真空;它只是气处于散的状态,再也看不见而已。
《正蒙》有一段特别有名,叫做《西铭》,因为曾将它单独地贴在张载书斋的西墙上,作为座右铭。在这一段文字中,张载以为,由于宇宙万物都是一气,所以人与其他的物都是同一个伟大身躯的一部分。我们应当事乾(天)如父,事坤(地)如母。把一切人当作自己的兄弟。我们应当推广孝道,通过事奉宇宙的父母(即乾坤父母)而实行孝道。事奉宇宙的父母也不需要做不同于平常的事。每一个道德行为,只要对它有觉解,就是一个事奉宇宙的父母的行为。例如,如果一个人爱别人,仅只因为别人与自己都是同一个社会的成员,那么他就是尽他的社会义务,事奉社会。但是如果他爱别人,不仅是因为他们都是同一个社会的成员,而且是因为他们都是宇宙的父母的孩子,那么他爱别人就不仅是事奉社会,而且同时是事奉整个宇宙的父母了。这一段的结语说:“生,吾顺事;没,吾宁也。”“生,吾顺事”是说:活着的时候,我就顺从和事奉宇宙的父母。
对于《西铭》,后来新儒家的人极为称赞,因为它将儒家对人生的态度,与佛家、道家、道教对人生的态度,清楚地区别开来。张载在另外的地方写道:“太虚(即太和,道——引者注)不能无气,气不能不聚而为万物,万物不能不散而为太虚。循是出入,是皆不得已而然也。”(《正蒙太和篇》,《张子全书》卷二)圣人就是充分觉解这个过程的人。因此,他既不求在此过程以外,如佛家那样追求破除因果,结束生命;又不求长生不老,如道教那样追求修炼身体,尽可能地长留人世。圣人由于觉解宇宙之性,因而知道“生无所得”。死无所丧”(《正蒙诚明篇》,《张子全书》卷三)。所以他只求过正常的生活。他活着,就做作为社会一员和作为宇宙一员的义务需要他做的事;一旦死去,他就安息了。
他做每个人应该做的事,但是由于他的觉解,他做的事获得了新的意义。新儒家建立了一个观点,从这个观点看来,原先儒家评定为道德的行为,都获得更高的价值,即超道德的价值。它们本身全都有禅宗称为“妙道”的性质。在这个意义上,新儒家确实是禅宗进一步的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