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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能解决身心问题吗——思维方式使得我们无法解释意识及其物理基础之间的关系

2020年1月7日  来源:楞个想 作者: 提供人:liaobai49......

对于我们为何会对心脑之间的联系感到如此困惑这个问题,还存在另外一种观点。假如我能够将自己所要给出的结论与之进行比较的话,我相信这会有助于阐明我的立场。我已经论证过,我们无法知悉何种大脑性质可以解释意识,因而心脑之间的联系是不可理解的。但也许有人会说,对于我们所体验到的那种挥之不去的神秘感还有另外一种说法,它无需承诺存在某些无法被我们的心灵表征的性质。这种观点认为,即便我们现在找到了P,心脑之间的联系还是会让我们感到神秘。这是因为这种联系具有一种特别的认识论特征,即我们对大脑的熟知和对意识的熟知必然是通过两种不同的认知能力获得的,也就是感知和内省。故心身关系中的两端分别是由不同的认知能力获得的。因此,我们不可能只通过其中一种认知能力去理解心理一物理联系的性质。其中任意一种能力都不能让我们理解意识通过性质P依赖于大脑这一事实。单独通过感知或单独通过内省都无法让我们把握这种依赖关系。我的反对者坚持认为,这才是使得心身问题让人感到如此困惑的真正缘由:基于单一的认知能力,我们无法理解这个问题。因此,即便我们现在有一些关于大脑性质的概念能够解释意识,我们还是会觉得有些难以理解,某些神秘因素依然存在。在两种认知能力之间相互切换的必然性让我们产生了不可理解性的错觉。对于心身问题,事实上我们也许已经有了合理答案,只是因为这种错觉而看不到答案。因此,正确的诊断是,我们要认识到心身问题所处的认识论境遇具有一定的奇特性,不再以对待其他联系的方式来对待心理一物理联系。只不过看起来是这样:我们永远无法找到某种可以解释这种联系的性质。

我想这种想法确实值得我们认真对待,但我并不认为它对当下困境的诊断是对的。的确,心理一物理联接本质上是由不同的认知能力来把握的,它永远不会向单一的认知能力吐露其秘密。但我怀疑我们关于不可理解性的直觉会受到“单一认知能力条件”如此严格的支配。为何只有当我们只用一种(或一类)认知能力去把握事实的时候,它们才会看起来难以理解呢?为何不是,即便我们以多种认知能力去把握概念(或性质),它们之间的联系同样会让人觉得难以理解?坚持认为只有能够成为单一认知能力之对象的因果联系才是有意义的,这难道不是一种可疑的经验主义立场吗?我们会这样去看待某种需要用触觉和视觉来把握其两端的关系吗?假设P作为上帝的礼物呈现在我们眼前(尽管不可能):我们还会一边摇头,一边思量着它如何能够揭开谜底,继续受困于认知二元性所引发的神秘感吗?不会,我相信这种说法不足以说明心物联系为何如此不可思议:通过构造某个概念来解释心物联系的途径被永恒地封锁了,这种诊断要更合理一些。

我所论证观点的强度究竟如何呢?让我来区分一下绝对的认知封闭和相对的认知封闭。如果任何心灵都对某一个问题无能为力,那么该问题就具有绝对的认知封闭性;如果一个问题能够被某些或某类心灵所解决而不能被其他心灵解决,那么它就具有相对的认知封闭性。我们也许可以较为肯定地说,大部分问题都有相对的认知封闭性:犰狳的心灵不能解决人类可以解决的初等算术问题。那么,心身问题是相对封闭还是绝对封闭呢?这取决于我们所允许的可能具有概念构造能力的心灵是什么样的,而这绝非一个简单的问题。假如我们允许心灵具有独立于感知和内省来构造其关于大脑和意识之概念的能力,那么,心身问题对于某些心灵来说有可能是轻而易举的。但是,若我们假定所有的概念构造活动都与感知和内省相关,无论这种相关性如何松散,任何心灵都将无法理解自身与其身体是如何发生关系的——这种不可解决性将是绝对的。我认为通过发掘自身的先验理性能力,我们可以设想出第一种心灵。我们的(例如)数学概念似乎并不与内省或感知相关,故可能存在某种概念构造模式不受我之前定义的那种限制的影响。这意味着,也许那些以这种模式构造其所有概念(包括关于大脑和意识的概念)的心灵能够摆脱我们所受的束缚,找到正确的理论来解释二者间的联系。这种心灵思考大脑和意识的方式完全与内省和感知无关——(看起来)它有点类似于我们此刻思考数字的方式。它将以纯先验的概念来把握心理一物理联系。也许,这就是我们想象中的上帝及其对心身关系的理解。无论如何,我们所设想的心灵若要摆脱我们自身所遭遇的认知封闭性的话,它必须具备一些非常极端的条件——若我对当下困境的诊断正确的话。假如心身问题只是相对不可解决,那么能够解决该问题的心灵将与我们的心灵以及能够为我们所理解的心灵(这里当然同样可能存在认知封闭)截然不同。心身问题是否具有绝对的封闭性,这一问题在我看来至少是开放的。不过,假若答案是肯定的,我也不会感到吃惊。

我的态度既是悲观的,也是乐观的。我对找到某种建设性的心身问题解决方案感到悲观,但对我们能否消除它所引发的哲学困惑感到乐观。这里的要点是,我认为我们无需做到前一点便可达到后一个目的。这种观点是建立在对下述独特理解之上的:哲学问题是由什么构成的?我的建议是,心理一物理联系的性质在特定科学中可以得到彻底的和非神秘的解释,只是在原则上我们无法建立起这样的科学。让我们把这种科学解释理论称作T:T就像任何自然规律一样自然平常,并无任何神秘可言;它以普通的方式解释了意识和大脑的关系,就像我们描述肝脏和胆汁的关系一样。根据T,我视觉皮层中的某一事件使我产生了黄色视觉经验,这并不是什么怪异的事情——无论在我们看来是多么的怪异。换句话说,对于意识如何依赖于大脑这个问题,并不存在任何内在的概念性问题或形而上学问题。要求出现奇迹的不是正确的科学,正确的科学处于我们无法到达的黑暗地带。我们混淆了自身认知能力的局限性和客观的奇异性。我们就像试图理解物理世界的休谟主义心灵,或是某种试图理解运动的可能性却又缺乏空间概念的生物。理解了这一点,心身问题所引发的哲学问题也就得到了消解,因为它让我们确信实体本身并未引发某种内在的哲学困难。这与其他问题不一样,例如抽象的数字世界是如何与世界上具体的认知主体合理地发生关系的:在这里,神秘感似乎来自于实体本身,而非出于我们试图理解这种关系之时所具有的认知局限性或偏见。对于抽象事物如何成为人类知识的对象这一问题,我们不能设想存在一门其理论概念无法被我们理解而又能够完全消解该问题所引发之神秘感的科学。这时候,取消主义是一种可行的选择。关于意识与大脑的哲学问题有所不同,它源自于这种感觉:我们被迫去承认自然界中孕育着奇迹——就像从神灯中蹦出精灵一样,大脑真的能够神奇地产生意识。但我们无需接受奇迹:某些(不可知的)大脑性质可以让一切显得自然而然。这里的哲学困惑源自于如下假设:心身问题必然是一个科学问题,而我们所能建立的所有科学都会把它视为不可思议的。解决方案是,我们应该认识到神秘感出自我们自身而非自然世界。事实上,从大脑中产生意识一点也不神秘,这里不存在什么形而上学问题。

到这里,通过对一般的自然主义与认知封闭性及其所引发之幻象的考察,我对自己那些悲观主义看法作了辩护。现在,我打算提出一些理由来支持这种观点:意识实际上是一种非常简单的自然事实。从客观上来看,意识一点也不特别。是感受到的困难让我们错误地相信存在客观的复杂性:我们难以把握的事物,其自身也许并不神奇。对于这种说法,我们现在应该不会感到不自在了。人类的思想并非自然事实的镜子。尤其是,我们对心灵各个方面的理解程度,也许与对这些方面的内在复杂性的客观估计不相称:我们可能擅长于理解心灵某些方面的事实而对另一些方面的事实无能为力,但在客观上,后者可能要比前者简单。故而,我们可以熟练地运用民间心理学中的信念和欲望来理解行动,能够发展出语言理论,却不能理解意识是如何从有组织的物质体系中产生的。但是,从进化生物学的角度来看,与仅仅具有意识的物理有机体相比,语言和命题态度当然是更为复杂和高级的进化成果。由此看来,相较于心灵的简单方面,我们似乎更擅长理解心灵的复杂方面。意在进化史上早就出现了,而且遍布整个动物王国。从某些方面来看,意识所要求的生物丁程要比某些复杂的运动行为所要求的生物工程还要简单。然而我们能够理解后者却不能理解前者。从生物学上来看,意识状态相对而言是非常原始的。故可以解释意识如何产生于物理世界的理论T所具有的客观复杂性程度,很可能要比其他并未对我们的智力构成挑战的理论要低(按照某种标准)。一旦我们知道了这种心理一物理机制,其简单性和纯自然性也许会吓我们一跳。在上帝的创世手册中,关于如何从物质中创造意识的那一章要远早于讲述哺乳动物之繁殖和语言的那一章,后者也要难得多。让我们对心身问题感到束手无策的是问题的类型而非大小。这种反思应该会促使我们接受如下观点,即是我们的思维方式使得我们无法建立起一门科学来解释意识及其物理基础之间的关系:问题出在内部。

我所获得的立场涉及到一系列的直觉,在心身关系问题上产生这些直觉是自然的。一方面,从笛卡尔开始一直延续到克里普克的一些直觉告诉我们,意识状态和身体状态之间的联系从根本上来说是偶然的。我们似乎很容易就能看出,心灵对大脑的依赖并无必然性。但另一方面,把两者完全分开,让心灵漂浮于身体之外,这似乎是荒谬的。心灵脱离肉体至多是一种模糊的可能性。在很多人看来,心理状态必然随附于物理状态,这一点是不可否认的。在这里,我的目的不是裁决这一长久的争论,而仅仅是要就这些相互冲突的直觉给出诊断,弄明白我们为何难以给出定论。我们之所以觉得心身关系是偶然的,也许是因为我们没有也不能把握到将二者合理地联系起来的那些性质。我们可以把握大脑的一些性质,知道它们在发生变化之时会导致意识发生相应的变化,但我们就是不能揭示这种关联是如何产生的。在没有认识到这种联系的性质的情况下,心身关系在我们看来就是非常偶然的。在两者之间,我们无法确证存在某种可以被我们理解的必然联系。也许这种联系的确存在,只是在我们看来,它总是很难被解释清楚,给人以奇怪的原始感。因此,由于没有看到自身认知能力的局限性,我们也许会认为心身关系具有内在的偶然性。在另一方面,我们也很难断定在我们所能把握的大脑性质和意识状态之间存在必然的联系,因为我们对这种联系的性质是如此的无知(不可救药的无知)。我们仅仅知道这种联系可能是偶然的,如果我们能够找到P的话就能发现这一点。实际上根据定义,毫无疑问,意识与P之间的联系不是偶然性的,但我们不知道P究竟是如何与一般的大脑性质相关的,这种关系可能是偶然的也可能是必然的。因此,我们很可能在偶然和必然之间摇摆不定,因为我们缺乏概念资源来就这一问题给出确定无疑的判断——或者去理解我们倾向于给出的答案。剩下的结论似乎是,我们永远也无法知悉心灵脱离肉体在形而上学上是否可能,或者心灵是否必然地随附于大脑,或者光谱倒置能否发生。因为所有的这些都牵涉到意识性质与通常可概念化的大脑及身体性质之间的模态关系,我们对这些关系的真正性质一无所知。P使得c纤维激活与疼痛之间的联系可能是偶然的,也可能是必然的:我们注定无法得知。我们就像是正在思考气体、温度与压力之间的关系(在容积不变的条件下)究竟是偶然还是必然的休谟主义心灵。要知道这一点,你需要掌握原子(或分子)理论,而休谟主义心灵无法理解这些必要的理论。类似地,我们的构造决定了我们无法找到答案。

认为一种解释性质(或一系列性质)之于心身问题的(建设性)解决方案是必要的,而这种性质相对我们而言又是本体性的,这种观点冒犯了某种关于自然界的观念论,后者一直倾向于主导我们的思考。设想在我们的眼皮底下存在一种真实的性质,它能够解释我们以最直接的方式所观察到的现象,而我们却注定无法把握它,这让人颇感压抑。这种实在论将认知封闭带到我们跟前,很容易被视为对人类智识的一种侮辱,因而难以说服我们的心灵。我们试图思考这种无法被思考的性质,结果可想而知,于是我们急着得出结论说这种性质是没有意义的。我所预设的这种实在论似乎很难给出什么明确和主动的观点,任何以其为基础的哲学理论似乎总是建立在一些无法被完全把握的东西之上。然而,对于这些担忧,我的反应是决不妥协:人类心灵的极限并非实在的极限。坚持认为实在受到了人类心灵的限制,这是一种可悲的人类中心主义。我们需要发展出一种真正独立于人类认知能力的实在观(一种形而上学),后者把这些能力视为其适当的组成部分。在心身问题这里,只不过是人类自身天性当中存在一种完全超越了我们的认知能力的实在。事实上,这是一种使得我们拥有心灵并思考其与身体之间的关系成为可能的实在。作为一种形式的具体化的意识是我们自身的天性,一丁点儿特殊的超越性实在恰巧处于我们的头脑之中,于是关于这种天性的某些深层次的真相必然地向我们隐藏了。然而,关于这种意识的具体化并无任何内在的奇异性可言。真实的我们比看起来的我们要简单得多,奇特感源自旁观者的眼睛。

因此,我对本文标题所提问题的回答是:“既能,也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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