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家杰弗里·阿彻(JeffreyArcher, 1940~)曾说:“人们把精力的作用低估了。有天赋又有精力,你能称王;有精力而没天赋,你可以称侯;有天赋而没精力,你只能做穷光蛋。”詹姆斯·布坎南·杜克(JamesBuchanan Duke)这个人物正像是从阿彻的小说走出来的,既有经营生意的天赋,又有用之不竭的精力。据他自己说:“我最爱做的就是忙生意,我以前是从清早工作到深夜的。”他三十几岁的时候就成为公认的烟草制造业之王,也是香烟革命的主要推手,说他是整个精神刺激品商业史上最重要的一位人物,也不为过。
杜克的父亲是南北战争中南方军的炮兵,于1865年在北卡罗来纳州的农庄遭到北方军洗劫。长大后身材魁梧的杜克辛勤地工作,想要挣回家产,后来成为父亲收购的达勒姆(Durham,美国烟草主要产地)一家烟草工厂的正牌股东,烟草工厂的竞争非常激烈,著名的“大号达勒姆烟草”[BullDurham,由约翰·格林(John Green)与威廉·布莱克韦尔(William T. Blackwell)主持销售]尤其是小烟草厂望尘莫及的。大号达勒姆供应的是“自己动手卷”香烟的烟丝,已经卷成支的香烟尚不在其产品项目之列。杜克父子于是集中力量专攻香烟现货市场。
这个策略很明智,用烤干的浅色烟草制造的香烟有许多优于其他烟草类产品的长处。消费者认为,香烟比烟斗和雪茄来得轻便,也比较可口,而“快抽”的特点十分可取。抽一支卷好的香烟只需5到7分钟,比慢吞吞半小时抽完一支的雪茄更适合都市工业化生活的节奏。有一家报纸的社论说:“短小、味浓、易点燃、易抽完,没抽完要扔掉也一样方便,香烟正是机器时代的象征。这种时代的基本嵌齿、转轮、杠杆就是人的神经。”
通往神经的路要先经过肺部。吸烟者深深吸入,可以把很强剂量的尼古丁输送到自己的血管里。烟草业有了香烟,就好像鸦片类药剂业有了皮下注射器,都是革命性的技术,能使生物碱对大脑的奖励机制更快产生作用,带来的效果也更强。19世纪末的人虽然不知道脑内有这种系统,却知道香烟的确有诱惑人的、近乎麻醉的力量。香烟在美国引起的争议特别多,也赢得“麻药棍”(dopestick)的诨名,有不少人疑心制造商在里面加了鸦片或大麻、可卡因之类的东西。
这种猜疑是没有根据的。单凭尼古丁的力量就足以使人上瘾。无政府主义者埃玛·戈德曼(EmmaGoldman)本来有一天抽40支香烟的习惯,被监禁期间无烟可抽,据她说那是“几乎教人痛不欲生的折磨”。在政府扫黄行动中遭拘禁的妓女们也有烟瘾难耐的现象,她们摇撼铁窗,咒骂着,高呼“要药要烟”。不论哪个社会阶层里,抽香烟的人和注射麻醉瘾品的人一样,都比较容易上瘾。与抽雪茄、抽烟斗、嚼烟草、吸鼻烟的人相比,抽香烟者每人平均的消耗量也都比较大。
杜克父子在1881年开始经营免卷的现成香烟时,面临的不利条件是价格。内战时期遗留下来的联邦税很高,雇用手工卷烟者的成本也高,制造香烟的90%的成本都在人工上。1883年间,政府大幅削减香烟税,次年杜克就顺利取得彭萨克(Bonsack)卷烟机的使用权,有了彭萨克,10小时一班的工人可以制造出12万支香烟。这神奇机器的制造者屡遭其他业者回绝——他们因为认为机器不可靠——之后,同意杜克可以比未来任何竞争者少支付起码25%的价格,杜克则同意尽量多买机器,只要自己有能力维持机器运转。
技师们一旦把机器的小毛病修整完毕,彭萨克便开始让杜克既能降价又能赚回厚利。不过,免卷香烟当时仍是新鲜东西,市场很有限,杜克本人就不抽——他办公室里仍摆着沾有吐烟草汁痕的痰盂,他这一代的男性也大多不喜欢。他既然能把这么大量的香烟倾泻到尚不知情的人群之中,就必须想出好好处置这些香烟的办法。
香烟广告业似乎才是杜克的发明。小说家罗伯特·路易斯·史蒂文森(RobertLouis Stevenson)于1879年搭火车旅行美国中西部,一路上看见的是沿着望不见尽头的铁轨而筑的围栏上只贴着两类广告,不是烟类的就是治疟疾的药方。杜克的手法却与众不同,他把大量的资源空前地投入促销与广告,单是1889年的花费就高达80万美元。他与业务部门在广告和香烟卡上起用女演员和穿着紧身衣的模特儿,性感形象有助促销,对都市里的年轻单身男性尤其管用。而这个人群向来是有益新型瘾品成长的沃土。
杜克在开拓新市场上积极下功夫,派出推销员到全国各地,在棒球比赛中散布杜克品牌的香烟,雇了街头游童在烟草店门外分送样品。1884年间,杜克亲征纽约市,在莱文顿街(RivingtonStreet)开了一家小型的用彭萨克机作业的工厂,但不久就得挪到大地方去了。他派了背着大袋子的外勤人员去迎接来到纽约的移民(这些人之中不乏已经会抽香烟的),朝每个下船的男性移民手里递上一包。杜克说出这么做的理由:“这些人会把我们的香烟带到全国各地。这可是不得了的广告。”
杜克知道,大规模的机器生产香烟及其他烟品,不免导致烟草行业的集中。他的四大对手在他毫不留情的削价与大手笔广告攻势之下正节节败退,他们当然也知道会有这个结果。1889年间,各方同意共组“美国烟草公司”,集资2500万美元,由杜克担任总裁。杜克的第一步棋就是买下彭萨克机器的独家使用权,以确保机械化香烟生产的主控权;他也开始收购其他公司与工厂,在他的总裁生涯中,共收购了250家。到1900年,他的垄断企业掌控全美香烟产量的93%,以及鼻烟、嚼食烟草、烟斗烟草产量的大部分——以防仍然具有争议性的香烟事业遭到改革运动者抵制。此时杜克的地位已是不可动摇,连零售利润幅度和农民的烟叶售价都是由他说了算(农民的烟叶收成与售价贱到只有每磅3美分)。
杜克仍然持续努力再压低成本,制造锡箔包装纸、折叠赠券,以及其他上百种的作业,都装设了专门功能的机器来做。丹麦裔的美国社会改革者雅各布·里斯(JacobRiis)于1910年6月间参观了北卡罗来纳州一家烟草工厂。
我站在一架机器旁,切好的烟草从一个溜槽倾入这机器,再送出来的就是我们常见的小包香烟,可以直接摆上商店的柜台了。小包香烟往外送的途中,某处有一对钢爪伸下来,不知从哪儿抓来一枚印花税票,往香烟包上一贴,再伸出去抓另一枚。那真是机械技能的极致。小包香烟运送的出口处坐着一个黑人男孩,他拦下送出来的一包包香烟,只是一扭就用两条细绳把它们捆起。他每秒钟捆一次,别的什么也不做,就做这个,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里斯以这段叙述证明,装配线上的工作会把童工变成不用头脑的机器人。他却也间接地证明了专用的机械装置的效率多么高。这些机器再改进一番,差不多就可以包办全部的制造与包装作业,从而使烟草产品的售价再降低。杜克真正想做到的是让那个黑人男孩也从流水线上消失。
1878年首创的香烟画卡,可供收藏,也是香烟战之中的妙招。烟草业曾经创造了一种新的嗜好,叫作“香烟画卡收集”(cartophily),集卡簿、画卡贩子、画卡拍卖会一应俱全。画卡以名人、异国风情、野外冒险、活力体魄、性感形象为主题。本图在杜克开始经营美国烟草公司之后发行的“运动女郎”之中算是比较文静的。吸烟者拿75张赠品券可以换一叠“艺术画片”,画的都是穿着后宫妃嫔衣饰的丰满女郎,一面抽着烟,一面做出挑逗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