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日，看到有个关于科学的征文，想到自己以前曾经写过一些关于科学史的东西，就把手头的资料整理了一下，算是攒了一篇文章，简单讨论了一下“李约瑟问题”。发表后，有朋友在评论里指出，所谓“李约瑟问题”其实是一个伪问题，我完全赞同这位朋友的观点。但是，问题本身虽然是伪问题，并不代表这个问题就不值得讨论，这是两码事。
很多我们司空见惯的问题其实都是伪问题，比如所谓生命的意义，什么是灵魂？甚至要不要结婚？要不要爱国等等？我们关注这类问题，并不是要得出一个什么确定无疑的答案。只是我们在思考这类问题的时候，它会给我们带来很多启示，而这些启示很多时候是弥足珍贵的。话说回来，判断一个问题是不是伪问题本身就是一种能力和思维水平的体现，而这种能力很多时候就是靠不断的具体的积累和对具体内容的分析得以增长的。
过多抽象的话就不多讲了。虽然“李约瑟问题”是个伪问题，但这位朋友的话还是触动了我。我的上一篇文章实际上更多地是从宏观上，也就是东西方文明层面上对“中国为什么无法产生科学”这一论题的解释。但这种宏大叙事的天然弊病就是过于抽象，缺乏更为实证的具体内容，很多对作者所使用的术语和概念不太熟悉的读者，会产生很多误解和不满。
所以这就带来了我本文的构思，既然科学是一种学术体系，那么我为啥不试着去对比一下东西方不同的学术体系的差异呢？一方面是对前文的补充，因为这种对比先不管他有无道理，显然更为具体和实际，易读性会比较强。另一方面，也算是对我自己在这方面思考的一个小结。
为了简明起见，我纯手工制作了两张不同学术体系的发展路径的框架图。本人基本属于这方面的小白，基本没有制图经验，早年的一点ppt功底也忘得差不多了，有碍观瞻的地方还请朋友们多晾。下面进入看图说话环节。
一，西方学术体系示意图：
1，基督教教义的两大支柱，或者说两个源头。古希腊的形而上学和希伯来人的圣经【旧约】部分，二者也同时自然地成为了西方学术的源头。
2，【旧约】提供了基督教文明的“圣史”，这是真正的西方的精神内核，她为整个西方文明提供了一个坚实地，不可撼动的依靠。当然，在客观上，这种把历史绝对化，先验化，进而神圣化的气质抑制了西方文明在史学上的进展。如果我们把中国的史学传统和西方同伴的史学水平做一个对比，就会很清晰的看到这一点。与中国几乎自上古时代就发展起来的异常完备的史学和史学考据体系相比，西方的史学几乎不能称为一门学问。其差距大致可以拿西方的科学体系和中国的所谓古代科学进行类比。我个人认为，史学和科学在这两个文明中的具体展现和境遇基本就可以代表二者在学术层面的不同特征了。
3，阿拉伯人的学术主要体现在对希腊形而上学体系的继承，和进一步实证的发展上。我们在读历史的时候会经常听到一个比喻，说近代欧洲人是靠着中国人提供的火药技术才能轰塌封建主们藏身的坚不可摧的牢固城堡，从而开启了近代城市化，商业化的大门。同样的事情阿拉伯人早都干过了，而且干得更为深刻，正是他们在数百年间不断地用方方面面的实用，有效的知识和犀利深邃的思维，叩开了欧洲人尘封已久的蒙昧心灵。
4，数学可以简单被视为抽象的哲学，或者说对哲学的批判，在一定程度上和哲学相对立。中国不光产生不了科学，数学也同样无法产生。中国有算数，甚至部分代数，几何的内容，但充其量只能算是数学的技术部分，而不是数学本身。基本上，把李约瑟问题置换成“中国为什么无法产生数学”对我们讨论的主题没影响，都是同一个本质的“伪问题”。
5，经济学算不算一门科学呢？现在大多数相关学者的意见是分成两部分，经济学里能用数学定量化描述的部分，一般叫“实证经济学”的内容可以被称为科学。但另一部分涉及到具体的利益诉求，价值判断和政策决定的所谓“规范经济学”是没有这个资格的。我的个人意见是，现行的大行其道的西方经济学体系更多地是一种意识形态。
6，艺术，美学部分是对西方学术体系的一种平衡。在西方文明的世界里，她恐怕即属于学术，也不属于学术，或者说有时候属于，比如中世纪时期，有时候不属于，比如近现代。要说清楚很难，所以我用了被雷劈了的符号来表达这种感受。
二，中国学术体系示意图
1，毋庸多说，显然，从西方庞杂的学术进入中国的学术，起码图示上清爽简单了不少。当然，您也可以视作简陋。另一个直观的感觉就是中国的学术系统比较起来，基本上没有结构，只有联系；缺乏纵深，但比较宽泛或者说广博。这和我们通常对东西方文化差异的认知差不多是一致的，我们通常会认为西方的学术和学者比较深邃，而东方的同伴们会比较宽广。
2，现代人，尤其是今天的中国人，总有一种偏见，似乎认为中国的古典知识分子除了会写点八股文章，通过科举考试谋个一官半职之外，别无所长。其实这真的是宣传出来的恶搞，任何一个算得上古典知识分子的人，都必须在经学，史学和文学领域具备相当扎实的根基和学养。这种素质是现当代知识分子根本无法与之相提并论的，这也是我们今天的国人经常讨论为什么民国时期大师不绝如缕，而以后却难得一见的主要原因，一言以蔽之，文化断层。这个话题太大，就不再这里细说了。
3，经学和子学的互相渗透和影响。如果把子学视作对经学的解释，和进一步的发展以契合当时时代意识形态的要求，这其实和西方的对【圣经】系统和【古兰经】系统的解释工作大致是一致的。但是，强度和变化性要比西方高出很多。
4，经学和史学的联系，传统上称之为“经史互参”。经学为史学提供指引，史学以实证的态度巩固经学的要旨和结论，为经学提供具体材料。有点类似于西方学术系统里哲学和科学之间的关系。
5，史学和史学的批评。史学的批评，也就是考据学，在中国有着千年的传统，正统史学提供学术规范，考据学系统提供实证验证，保证规范的合理性。在前面讨论西方学术体系的时候就已经说过了，历史学只有在中国得到了全面的发展。史学之于中国，就像科学之于西方一样，都是其文明特立独行，独树一帜的人类文化成果。
6，文学，以及和史学的联系。俗话说，“文史不分家”我们知道，中国历史上最伟大的史学著作，【史记】，本身也同时是一部伟大的文学著作。也许正是由于古典中国这种文史相联系的传统使得中国成为了诗歌和艺术的国度。
7，杂学，以老庄为代表的道家学说，总体上可以被看成中国文明内部自然生发的对儒家的一种形式化补充和自适应的结果。如果就简单以道家的阴阳观念进行解说的话，大致上也就是儒家为阳，道家主阴，不知道这样是不是好理解一些。至于佛学，是另外一个相对独立的外来学术系统，就不再多说了。总之，道家和佛家，就像我们前面提及到的西方学术系统中的艺术门类一样，天生就是多少有些不知所云，发育不全的。
总结：
西方的学术在科学（也能说在数学和哲学，可以当一回事）；中国的学术在历史（经过了升华的历史就是艺术）。
如果还有人不怀好意地再问“中国为什么没有产生科学？”，我们可以也不怀好意的反问“西方为什么没有历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