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经常说,长平之战秦将白起坑杀赵卒几十万。鸿门宴上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天宝末年的唐玄宗时代曾有马嵬之乱。后周末期,赵匡胤陈桥兵变黄袍加身做了皇帝,等等。如果我们熟悉后现代历史学的理论,则会发现这些话呢,其实都存在一个问题。什么问题?我们漏了一个东西,我们应该说的是,根据《史记》的记载,白起坑杀了赵卒;根据《汉书》的记载,鸿门宴上曾经发生了项庄舞剑;据《新唐书》《旧唐书》记载,唐玄宗天宝末年时发生了兵乱;根据《宋史》记载,赵匡胤兵变后做了皇帝。
可是过去呀,我们常常忽略作为文字书写的史书,把它作为透明的玻璃,好像通过这些透明的玻璃,我们可以直接看到历史。但是,我们忽略了文本的存在,在我们把它当成玻璃时,没有把它们当做一层隔障,这样一来,就忽略了这一层透明的屏障。可是,我们和“过去”之间,并不是透明的、没有任何障碍的呀,还有“历史”文本呀,所以,如果我们把透明的玻璃当成一个要注意的焦点,不是直接看玻璃背后的景象,而是定睛看这个玻璃,把注意力集中到文本上时,过去的玻璃就会变得模糊起来。这个时候,玻璃后面的“过去”,才经过玻璃的折光而呈现出来。这一点和说书人根据《三国演义》《水浒传》演绎出来的各种故事没有区别呀。说书人也可以说,根据《三国演义》,捉放曹如何如何;根据《水浒传》,宋江三打祝家庄如何如何等。过去传统史学,常常把连接我们自己和过去之间的历史文本给忽略了,人们常常是在直接地叙说,好像历史是个不言而喻的过去,历史与过去是等同的、重叠的。
但是,当后现代历史学要瓦解现代历史学的确凿性时,就特别凸显了文本。文本是后来人写的呀,这样,“历史”和“过去”就分开,历史只是文本对过去的描述。
海登·怀特被认为是后现代历史学的理论奠基人,他有三本书,一本是《史元》,metahistory是一个很怪的词,有人也翻译成《后设历史学》或者《元历史学》,还有两本是《论述的转义》和《形式的内容》。这三本书不完全是历史学,但对后现代历史学产生了重大影响。怀特的理论,厉害的地方就是抓住了文本环节的重要性。我念一段他的话吧,他说,“我们所谓的历史,其实是借助一类特别的、写作出来的话语而达到的与过去的某种关系。”
这话怎么讲?有三点,第一,历史不等于过去,而是写作出来的话语;第二,历史必须首先被写作出来才能被阅读,通过阅读我们现在人才可以与过去发生关系;第三,历史在这点上与文学一样,并完全可以由文学理论所诠释。唯一的不同,是小说家创作(invent)故事,历史家发现(find)故事而已。这样一来,历史与文学的界限在逐渐模糊。所以,他提醒我们说,我们应该小心翼翼地不让自己被所谓历史的真实性所约束,小心翼翼地避免历史叙述所带来的指令性、指导性的引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