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集体记忆衰减是怎么回事?

2019年1月31日  来源:利维坦 作者: 提供人:zhaojifa@sina.c......

利维坦按:当有人说“每个时代都有很多速朽之物”时,其往往指涉的是文化层面的集体记忆,这自然也是传播和接受史的问题。但问题是,在过去的非媒体时代,精英化阶层往往享有知识特权,普通民众的识字率远远不及现今,这种情况下又该如何认定一种“集体”记忆呢?

不过,现如今想要判断一个人或事物是否被大众所遗忘倒是一件相对简单的事情——这也是媒体社会的典型特征——人人都争做15分钟的明星,然后迅速淡出公众视野,消失得一干二净。90后的一代估计已经不会对“朦胧诗”和萨特有那么大的兴趣,00后的或许也不知道谭咏麟、成方圆是谁了。至于“天下谁人不识君”,在集体记忆被快速覆盖迭代的今天,倒更像是一句挖苦。

文/Kevin Berger

译/杨睿

校/石炜

原文/nautil.us/issue/68/context/how-well-forget-john-lennon

本文基于创作共同协议(BY-NC),由杨睿在利维坦发布

文章仅为作者观点,不代表利维坦立场

几年前的一天,一个学生走进了麻省理工媒体实验室集体学习项目组主任塞萨·伊达尔戈(Cesar A. Hidalgo)的办公室。当时伊达尔戈正在听歌,就问这个学生她听没听出来这是什么歌。学生有些拿不准,就问“是酷玩乐队(Coldplay)的吗?”不,其实是约翰·列侬(John Lennon)的《想象》(Imagine)。她不知道是这首歌,伊达尔戈也并不觉得意外。就像他在接下来的采访中解释说,他意识到这首歌并非来自这个学生所处的时代。但这件事让他不禁开始思考一个问题,一个他一直以来都很感兴趣的问题:音乐、电影及所有曾在流行文化中闪耀过的其他事物,是如何像黑夜一样悄无声息地从公众记忆中消失的呢?

伊达尔戈是集体历史(collective memory)领域全球首屈一指的数据挖掘者。在麻省理工同事们的帮助下,他开发了名人数据集(Pantheon),将公元前4000年到2010年的历史人物根据名气依次排序。亚里士多德与柏拉图位居榜首,耶稣屈居第三。这个平台很容易吸引用户,它允许用户使用各种参数按照人、地点和职业来进行搜索。你可以搜索“有史以来最著名的网球运动员是谁?”它会告诉你是1904年出生的法国人勒内·拉科斯特(Rene Lacoste)。【罗杰·费德勒(Roger Federer)排名第20位】这些排名主要来自维基百科的网页浏览量和其中以超过25种语言记载的人物传记。

(pantheon.media.mit.edu/treemap/country_exports/LV/all/-4000/2010/H15/pantheon)

媒体即消息:“新媒体时代,社会产生的信息类型发生了巨大变化,印刷技术对演员来说并无益处,但对剧作家来说却仍是有好处的。电视对于剧作家不利,但对体育运动来讲却非常好。”——伊达尔戈

上个月,伊达尔戈和同事在《自然》(Nature)上共同发表了一篇论文,将他出色的数据挖掘才能运用于另一个问题:人和文化产品是如何逐渐淡出文化的?他们追踪了歌曲、电影、体育明星、专利和科学出版物的淡出过程。借助于Billboard、Spotify、IMDB、维基百科、美国专利商标局和美国物理学会等数据(物理学会收集了1896年至2016年物理类文章的信息),伊达尔戈团队设计了一个数学模型,来计算歌曲、人物和科学论文人气衰减的速度,也就是他们被公众“遗忘”的速度。

《集体记忆和关注度的普遍衰减》报告得出的结论是,人和事物通过“口头交流”能保持约5到30年的活力。然后它们就会成为书面和网络记录,经历更慢、更长的衰减期。这篇论文认为,经历过科技手段的人和事更有可能成为实际的记录。文中写道:“通信技术的变化,如印刷技术、广播和电视的兴起”影响了我们关注事物的程度,也影响了我们所有的文化产品,从歌曲到科学论文,都“遵循普遍的衰减函数”。

(www.media.mit.edu/publications/the-universal-decay-of-collective-memory-and-attention/)

上周,我采访了伊达尔戈,问到了他发表在《自然》杂志上的这篇论文。但同时,我也想请他谈谈他在数学界线之间看到的东西,希望他能从社会科学家的角度来谈谈衰减在集体记忆中的后果。

你会怎么定义“集体记忆”呢?

最简单的定义就是:多人共享的知识或信息。

为什么集体记忆的衰减如此重要?

你想想,文化和记忆是我们唯一拥有的东西。我们珍惜文化记忆,因为我们要利用这些知识来构建、生产我们周围的一切。这些知识会帮助我们搭建未来,解决我们尚未解决的问题。如果外星人来到地球,挥挥魔杖让每个人忘记一切,忘记我们的汽车、建筑物、桥梁、飞机、动力系统等等,整个社会都会立刻崩溃。

集体记忆衰减是怎么回事?

图源:Ultimate Classic Rock

在你心目中,集体记忆衰减的典型例子是哪个?

我以为每个人都知道约翰·列侬的《想象》。我才将近四十,我的学生大概20岁。但我突然意识到,《想象》这首歌在她这一代并不像我那时候那么受欢迎,而我这一代人可能也没有再之前那一代人那么喜欢这首歌。人们记住事物的能力是有限的。记忆容器内的竞争非常激烈,知道或记得某些事的人会随着时间推移不断减少。

猫王埃尔维斯·普莱斯利的纪念品也是一个例子。很长一段时间,人们一直在买他的纪念品,价格也越爬越高。但是突然有一天,价格就开始跌了。因为收集猫王纪念品的人年纪大了,开始逐渐走向死亡。他们的家人并不喜欢这么多猫王的东西,想把它们卖掉,但所有的潜在买家几乎都已经去世了。

集体记忆衰减是怎么回事?

图源:Pinterest

你在文中提到,集体记忆也反映了通信技术的变化,比如印刷技术、广播和电视的兴起。这是怎么回事呢?

以印刷技术为例吧。世界从传统的口头记载转变为书面记载,这个转变给数据提供了更好的媒介。很多人会把科学和天文学领域的革命与印刷技术的兴起联系起来。比如说,天文表能以更加可靠的方式进行复制了。而在印刷技术兴起之前,天文表都是要人工来复制的,这个过程中难免会出错,降低数据的质量。而印刷让人们拥有了更可靠的数据形式。我们从数据中可以清楚地看到,随着印刷技术的兴起,天文学家、数学家和科学家们也都纷纷崛起。作曲家也逐渐兴起,因为印刷也有助于乐谱的传播。所以,印刷技术出现之后,你印象最深的那些伟人之中,也出现了很多艺术家和科学家的身影。

集体记忆衰减是怎么回事?

图源:www.wdl.org

对科学来说,印刷技术之后的媒体技术意味着什么?

广播和电视这样的新媒体更适合娱乐,而非科学。这一点是肯定无疑的。科学家只是名人中的一小部分,到20世纪数量已经开始大大减少。对于科学所要求的细微差别来讲,新媒体是没什么助益的。科学家要精确限定自己的陈述,在谈论因果关系时也要万分小心。他们要具体了解自己使用的方法和收集的数据。而在新媒体这样有利于娱乐、有益于表现的媒介中,所有这些广泛而细微的差别都很难被传达出来。所以,当我们走出印刷时代,进入这个更加以表现为基础的时代时,科学家的相对力量,或者说他们在社会中的地位,就减弱了。

与此同时,科学家和普通的科学团体并没有很好地让自己的想法去适应新的媒介。当一位科学家试图以非传统的方式推广自己的研究内容时,科学家们是第一批站起来反对的人。在这场战斗中,科学家自己是自己最大的敌人。他们学习如何使用这些媒介的能力已经落后了。有时候他们过分关注内容,没注意到要如何适应这种最能帮科学摆脱困境的媒介。

集体记忆衰减是怎么回事?

图源:Tristan Harris

你的分析中,有什么是我们之前对集体记忆衰减不了解的吗?

我们先来看一下今天流行的东西是从多久之前最先开始流行起来的。研究之前,我们期望的是集体记忆只会随着时间推移平稳衰减,时间越久,被遗忘的东西就越多。但是,当我们把目光投向文化产品时,包括电影、歌曲、体育人物、专利和科学论文等等,我们发现,这种衰减并不平稳,而且它有两种明确的机制。第一种机制中,一开始的关注度很高,但衰减的速度也非常快。第二种机制中,持续的时间很长,衰减变得更平缓,关注度也相应变低。

集体记忆衰减是怎么回事?

图源:Giphy

我们开始研究记忆的衰减,发现我们可以从人类学中获取两个概念:“交际记忆”(communicative memory)和“文化记忆”(cultural memory)。交际记忆源于谈论事物。特朗普(Donald Trump)现在在我们的交际记忆中就非常活跃。你走在大街上,就会发现人们都在谈论他,特朗普和关税啦,特朗普和贸易战啦。但是未来20年,一定会有一个时间点,从这个时间点开始,人们不会每天都在谈论他。他会退出交际记忆,成为文化记忆的一部分。

文化记忆就是我们通过各种记录来维持的记忆。尽管事物停留在交际记忆中的平均年数各有不同(运动员比歌曲、电影和科学论文持续的时间更长,有时可以长达几十年),我们仍然在多个文化领域中发现了相同的整体衰减模式。

在你即将发表的论文《媒体如何塑造信息》中,你提到了已故的文化评论家尼尔·波斯特曼(Neil Postman),他认为电视的崛起导致了新的娱乐统治,因为娱乐最适合以电视的方式呈现,而这让事情变简单了,也让我们变傻了。你的发现和他的观点一样吗?

对,我们找到的证据也是证明了这一点。在20世纪,名人中的科学家人数大幅减少,这和波特斯曼的观察是一致的。

集体记忆衰减是怎么回事?

图源:SlideShare

那你认同波斯特曼的观点吗——我们都是在“娱乐至死?

我倒不认同“娱乐至死”的说法。我没那么悲观,我认为生命不仅是为了做重要的事情,也是为了享受生活。比如说像TikTok(类似国外版的抖音)这种视频分享的媒介,就非常适合表达创意。人们在TikTok上呈现了很多很棒的小短剧。每种新媒体的娱乐和艺术成分本身并不坏,但每种媒体都可能被那些知道如何制作娱乐信息的极端人士利用,尤其是当这些人想要达到某个目的的时候。

什么样的信息最适合互联网呢?

我们很难将互联网看作一种媒介。它更像是一个平台,脸书、推特、电子邮件和TikTok才是不同的媒介。每种媒介都发送自己的消息类型。在Ins上受欢迎的图片不一定也会在推特上大放异彩,因为推特用户期待的是别的东西。行为方式和参与方式也都是不同的。例如,推特就是需要“争议”。你知道吗,在推特上,只要你表现出自己想成为中心,你就会被很多人吐槽,但这正是一种提高关注度的简单方法!我用推特用得很少,我觉得它其实是有点偏敌意的。作为一个看重家庭的人,我用脸书用得更多。在脸书上,至少在我的圈子里,如果你在评论中加入更多的细节,这只会显得你更加周到,而不会遭人吐槽。

通信技术发展的速度如此之快,集体记忆的衰减是否也会变得更快?

我也很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有些人会说,集体记忆的衰减并不是基于日历时间,而是基于新内容产生的速度。我们忘记了猫王,是因为甲壳虫乐队出现了;我们忘记了甲壳虫乐队,是因为齐柏林飞艇乐队(Led Zeppelin)来了,我们忘了齐柏林飞艇,是因为金属乐队(Metallica)来了,等等等等。但对于一代人来说,有些东西弥足珍贵,人们不会因为新内容的出现就忘记它们。衰减会是整个人类的特征,但记忆容量并不会衰减。要把这二者分开,我们要研究截然不同的时间框架内的记忆内容。但是目前,我们还没有足够的数据来回答这个问题。

集体记忆衰减是怎么回事?

图源:Rolling Stone

网上的信息从我们脑中飞速穿梭,你觉得它会不会在集体记忆中留下一些不好的影响?

我不知道。我在智利长大,与美国相比,智利这个国家实在是太小了。1996年,我第一次来到美国。但我惊讶地发现,美国的文化竟然如此单调。1996年,到处都是辛普森(O.J. Simpson),每个人都在谈论他。就像今天的特朗普一样,他消耗了整个网络带宽。我真的觉得很惊讶,这样一个人口众多的国家,有这么多做着不同事的人,怎么会出现这么大规模的单调。今天,互联网兴起,人们创作内容的能力更强,我们的内容也比1996年多得多。但你看一下特朗普相关的所有对话和在线通信所占的百分比。在这种情况下,我认为集体记忆的内容并不会那么容易就被替换。我没有看到多样性有多大的增长。

那确实很有趣。人们普遍批评如今的信息过剩,认为我们没有共同分享的文化中心。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个人利益,我们没有共同的文化纽带,没有约翰·列侬。

我们要思考的是,这是集体记忆的一个现象,还是因为现在站在文化中心的人有所不同?不同的人会利用不同的媒介类型进入文化中心。在大多数历史中,音乐家并不富裕。只有当出现了一种媒介可以让他们出售自己的音乐时,如黑胶唱片、磁带和光盘等,他们才能赚钱。这也让60、70和80年代成为流行音乐的黄金时代。这和当时占主导地位的通信技术有关。广播和光盘是流行偶像传播音乐表演的方式。当这种技术被简单的复制所取代时,比如在互联网上复制文件的能力,一切就都消失了。

现在站在文化中心的,是像埃隆·马斯克(Elon Musk)这样的企业家。他不是约翰·列侬。这是一种截然不同的文化领袖,也是年轻人追逐的截然不同的偶像类型。马斯克的第一份工作是在一家新创立的网络支付公司。我认为现在很多年轻人仰望企业家的方式,就和我们以前仰望音乐家一样。

集体记忆衰减是怎么回事?

图源:Forbes

研究之外,你有没有试图深入了解一些可能会或可能不会粘附在集体记忆中的东西?

我最近读了一本好书,是阿尔伯特·拉兹洛·巴拉巴斯(Albert-Laszlo Barabasi)的《公式》(The Formula)。他说,在可以明确衡量性能的情况下,你可以将品质和受欢迎度等同。但是,在无法明确衡量性能的情况下,你就无法将它们等同。讲到网球运动员,你会发现赢得锦标赛和高难度比赛的网球运动员会更受欢迎。因此,在衡量职业网球运动员表现的领域中,品质和名气密切相关。但当你转向性能不太容易被量化的事物时,比如现代艺术,那在确定受欢迎程度这方面,你的网络就会变得更加重要。

那我们应该如何看待媒体内容的品质呢?

集体记忆衰减是衡量品质的一个重要方法。如果你一开始就发布一些流行的点击诱饵(标题党之类),你在前几天会得到很多访问量,但一年后就没有人看它了,这就是一个很好的度量标准。如果你一开始发布的是一个可能不那么受欢迎、但更有思想的作品,因为它跟点击诱饵不一样,它需要读者更多的参与其中,随着时间的推移,它会继续不断地吸引读者。所以说,寿命的差异也是衡量品质的重要指标。

我本科的时候写过一篇关于电影票房衰减函数的论文。有些电影在上映第一周票房收入就很高,但后来却很快就衰减了。还有其他一些电影,票房衰减得更慢。于是,我们创建了一个模型,在模型中人们可以相互交谈,传递电影品质的有关信息。这个模型只有一个参数,就是某部电影有多好看。因此,电影的品质会增加或减少人们观看它的可能性。然后我们就可以看着曲线,根据曲线的形状,而非上映的区域大小或总的票房收入,来推断电影到底有多好。这很有意思,因为有些电影真的拍得很烂,但一开始仍然取得了票房成功,比如《古墓丽影》。但是,如果你把它放在我们的模型上,你就会发现它只是炒作,人们看了之后就会发现这部电影真的很差劲,曲线衰减的速度也会变得非常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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