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在对一位癔症病发的患者进行心理分析治疗时，我们很快就会认为，这种发作只是脑中的幻想投影或转化为行为，并以哑剧的形式表现出来而已。
确实，这类幻想虽然属于潜意识层，却与那些可直接在白日梦中观察到的幻想，或可通过解释夜梦揭示出来的幻想具有相同的本质。梦常常取代病发而出现，更多的时候有助于解释幻想，因为幻想在梦和病发上有不同的表现形式。如果我们希望通过观察一次病发，就能发现其所表现的幻想，无异于痴人说梦。通常来说，幻想的这种哑剧表现形式是在稽核作用的影响下经过变形而来的，类似于梦中出现的幻象。在患者或者疾病观察者看来，这些幻想最初无法理解。因此，对癔症发作分析所遵循的流程必须与释梦所用的分析流程一样，不仅仅产生我们在释梦时所熟悉的相同的变形的力量、目的，就连两者的变形技巧也一样。
1．癔症发作是几个利用同一材料——即通过凝缩作用——的幻想的同时表现，因而晦涩难懂。和梦中的幻象一样，其表现的核心是两个（或多个）幻想的共同特点。两个同时出现的幻想往往属于不同类型，例如，一个是新近的愿望，而另一个是儿时记忆的复苏。同一个神经功能于是极为巧妙地同时满足这两个目的，利用凝缩作用表现幻想的癔症患者往往只需要一种发作形式；而那些未通过凝缩作用表现多种幻想的患者则有多种发作形式。
2．当患者要扮演幻想中出现的所有任务，也就是进行“多重仿同”时，癔症发作就变得晦涩难懂。例如，在我前面说过的那个例子中 [40] [41] 1，患者用一只手撕扯自己的裙子（扮演男人）的同时，另一只手则紧紧压着裙子（扮演女人）。
3．变形还有一个特别有效的形式——神经的反向倒置，这类似于梦常常将相对的两个元素互换。例如，癔症发作时，一个拥抱可能表现为手臂痉挛地向后拉，最后两手在脊椎上相交。癔症发作中有名的圆弧现象，可能只是性交姿势反向倒置后所出现的精神反向。
4．在幻想中，同样容易迷惑人的是事件次序的颠倒。事件把结尾当作开头，把开头当作结尾。例如，一位癔症患者有这样一个被诱惑的幻想：她在公园里读书，裙子被拉高了一些，一只脚露了出来。一位绅士走过来和她说话，接着他们去了别的地方，在那儿上演了性爱戏。在癔症发作的时候，这个幻想也许会以如此面貌出现：一开始便在性爱时抽搐；然后，她会站起来，走进另一间房间，坐下来看书并回答想象中的对话。
上面这两种变形形式表明了受压抑材料受到的阻力的强烈程度，甚至当它战胜了癔症袭击的时候也是如此。
二、癔症发作所遵循的规律很好理解。
由于被抑制的情绪包括情欲和想象（幻想），因此，癔症发作可能通过以下方式呈现。
1．联想——当情绪（饱满）被一件可意识到的事件激发时。
2．器官——当来自自身身体的刺激，或外界对思想的刺激导致情欲上升至一定程度时。
3．如果现实令人痛苦或恐惧，那么患者的主要情感倾向则表现为“逃入病中”（因病获益），作为一种心理慰藉。
4．当患者能够通过患病达成某个目的时，疾病便与次要情感倾向相结合；当患者的目标是某个人时，则会推迟至目标人物接近时才发病，并进行有意识的模拟。
三、通过分析对癔症患者儿时的经历发现，其癔症发作是儿时出现过，后来又放弃的自体性满足的替代品。
大量病例证明，这类性满足（利用手淫、腿夹或舌头舔舐达到的）会在癔症病发期间意识发生改变时再现。癔症发作是由于力比多增强，以及在主要情感倾向——例如心理慰藉——的作用下，再现了患者曾经有意识地实行自体性满足的条件。因此，患者的病史可分为以下几个阶段。
1．无幻想内容的自体性满足阶段。
2．有幻想内容的自体性满足在达到性高潮时，病症就会消失。
3．自慰动作消失后，依旧存在幻想。
4．幻想被抑制，随后在癔症发作时表现出来，幻想内容可能不变，也可能发生改变，以适应新的经历。
5．自慰动作看似在儿时就已被放弃，实则一直留在幻想中。这是典型的儿时性行为的循环：抑制、重新激发、再度抑制。
尿失禁当然与癔症诊断不合，这只是儿时梦遗（尿床）的再现。另外，在癔症病例中可能会看见咬舌头的病症，只是相较于癔症，这个动作更符合性爱行为。当医生的问题逐步逼近诊断的关键点时，患者往往容易病发。癔症病发会表现为自我伤害（男性更为多见），并且会再现患者儿时经历过的意外事件（例如打架）。
意识丧失，这种在癔症发作时出现的“失魂”状态，可以从所有强烈性高潮时（包括自慰）所出现的瞬间丧失意识的情形中发现。如果癔症中的“失魂”状态是源自少女的梦遗，那么这一现象是极易追踪的。而所谓的催眠状态，以及在癔症中常常出现的白日梦时的“失魂”状态，也都有相同的来源。这种“失魂”状态的形成机制相对简单。首先，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获得性满足的过程中，随后，力比多会在获得性满足的瞬间消失，以至于意识瞬间空白。它可被称作生理上的意识空白，随后会在抑制作用下不断延伸，直至被抑制排斥之物填满。
四、正是我们在激烈的性行为——指所有人，包括女人——中所见的性行为反射机制，揭示了癔症发作时被抑制的力比多的发泄途径。甚至连古人也称性交为“微癫痫”。
可以这么说：癔症发作等同于性交。但癫痫和癔症的对比对我们几乎没有帮助，因为我们对癫痫病源的了解并不比癔症多。
总的说来，无论何种形式的癔症发作，对于女性来说，都是儿时曾经出现过的性行为的再现，而且当时这种行为还带有男性特征。我们常常发现，那些在青春期之前有着男性性格的少女，在青春期到来时都有癔症倾向。从所有的癔症病例中都可以看出，癔症不过是某一特有的受抑制情感的过度强化，从而使男性化特征消退，让女性化特征呈现出来。 [42] ?
注 释
[1].对此，她作了一个重要的补充：“我在其中一处广场上，看见一座纪念碑。”
[2].这里也有一个补充：“这个字后面是问号，即‘愿意？’。”
[3].她复述这个梦时说是“两个小时”。
[4].在接下来那次会面中，杜拉补充了两点：“我非常清晰地看见自己走上了楼梯”以及“她回答以后，我走进了自己的房间，但一点儿也不悲伤，并且开始读一本放在我书桌上的厚书。”
[5].她在梦里说：“火车站在哪儿？”这两个问题的相似性让我做了一个推论。我目前正在研究这一推论。
[6].在杜拉的问题中，她用“schachtel”（盒子、老太婆）代替“box”（盒子）一词，而前者含有对女性蔑视的意思。
[7].在梦中，“五”这个数字出现在提及“五分钟”时。我在《梦的解析》一书中，列举过几个例子来分析梦念处理数字的方法。我们发现，它们通常都被抽离于原来的场景，而插至新的场景中。
[8].见第一个梦，第77页。
[9].性满足无疑是最佳的催眠术，正如失眠大都是因为无法得到性满足而引起的。杜拉的父亲无法入睡，是因为他不能与他深爱的女人性交（对比下面这句话：“我从我妻子那儿什么也得不到。”）。
[10].这句话让我们解决了其中一个问题。
[11].这是第三次出现“图画”（城镇的风景照和德累斯顿展览上的画），但这一次是更有意义的联想。因为画中出现的（密林、少女）“bild”（图片）被转换成为“weibsblid”（从字面意思看，“女人的图片”是对女人多少有点儿蔑视的说法）。
[12].另外，车站（station）用作“verkehr”（交通、性交）：这令许多铁路恐惧症患者具有神经症的嫌疑。
[13].在德语中，“Nymphen”既指“Nymphs”，也指“nymphae”。
[14].破处的意念成为梦境的第二个组成部分。梦对前行困难的强调，暗示了做梦者对失去贞操的担忧——这一点在另一处通过《西斯廷圣母》也有所喻指。这些性意念为和她那德国爱慕者有关的愿望（也许还只是秘密地隐藏着）提供了一个潜意识的背景。我们已经知道，报复的意念是这个梦的第一个组成部分。这两部分并非完全一致，只是部分相同。我们接下来将继续探索第三个组成部分，或其他更为重要的意念线索。
[15].她另一次对我说的不是“平静地”，而是“一点儿也不悲伤”（见注释4）。这个梦能够作为佐证我《梦的解析》中一个理论的新论据。该理论认为，那些一开始被遗忘，后来又被记起的梦中场景，对理解这个梦来说，是最为重要的部分。同时，我还得出以下结论:对梦的遗忘必然也是一种内心抵抗的表现。
[16].我们必须假定，在所谓“卵巢神经痛”的腹痛和同侧的腿部运动失常之间，有着某种性的关联存在。而且我们必须清楚，在杜拉的病例中，这一性的关联已被赋予了一种特殊的解释，即已被披上了一件独特的心理外衣。读者可以参考我分析杜拉咳嗽、白带和食欲不振之间的关系时所做的类似解释。
[17].这是一个刺激因素完全和性无关的典型病例。
[18].我已经说过，大多数癔症患者在完全病发了之后，都表现了一种想象中的性生活情景——例如性交的场景、怀孕、分娩等。
[19].可见，失身幻想的对象正是K先生。我们也开始明白，为什么这部分梦境中的材料来自湖边遭遇——拒绝、两个半小时、树林、L地的邀请。
[20].下面，我将对已做的解释进行一些补充：“圣母玛利亚”明显是杜拉自己。因为首先，送她画的是那位“爱慕者”；其次，她因为给予K先生的孩子慈母般的关怀，因而赢得他的爱；最后，她还是处女，却有了孩子（暗示分娩的幻想）。另外，“圣母玛利亚”是那些背负性愧疚感的女孩最常有的相对意念——杜拉也是一样。我最初发现这种联想，是在大学的心理研究所工作时。当时，我遇到了一个产生幻觉的精神混乱患者。她发病的过程非常迅速，最后被证实是抵抗其未婚夫指责的一种反应。如果继续分析下去，我们也许会发现，杜拉生孩子的母性渴望是一个影响其行为的模糊但强大的动力。她后来一直提出的无数问题，似乎都是从《百科全书》中得到满足的性好奇所衍生出来的。她在《百科全书》上读到的估计是关于怀孕、分娩、处女之类的内容。在重述梦时，杜拉忘记了梦中关于第二个情景的一个问题：“××先生住在这儿吗？”或是“××先生住在哪儿？”一定有什么理由令她忘记了这个看似单纯的问题，特别是杜拉根本无需把这个问题带入梦中。在我看来，这个理由似乎源于杜拉的姓氏。她的姓是个“模棱两可”的词，指一种物体，但事实上又多于一种物体。可惜我不能公开杜拉的真实姓名，无法展示这个名字是如何表示某种“模棱两可”和“不恰当”的事物的。这种解释还在梦中的其他地方出现过，即由杜拉对她姑妈离世的记忆所衍生的那部分材料（“他们已经到墓地去了”），也有一个关于她姑妈名字的类似戏法。这些不恰当的词语似乎指向某种口头的知识来源，因为《百科全书》不可能提到它们。这一切源自K夫人——杜拉的诽谤者——的口述，我并不会感到惊讶。如此一来，K夫人便是杜拉愿意宽恕的人，而她则打击报复其他人。在我们所发现的几乎无止境的置换作用背后，一个简单的因素浮出水面——杜拉对K夫人深深的同性之爱。
[21].这里指12月31日。
[22].这并非无足轻重的小事，杜拉可能也听过她父亲这样埋怨自己的妻子，我自己也听他这么说过。她很明白那句话的意思。
[23].这一点和那位年轻的工程师有关，在杜拉梦里的第一个场景中，他隐藏在杜拉自身的角色背后。
[24].等待目标实现这个主题也出现在梦的第一个场景中。我发现，在等待未婚夫的幻想中，其中一部分是该场景中的第三部分因素。我已经分析过该部分了。
[25].尤其是他们前一年住在B地，当他将一个袖珍信件夹作为圣诞礼物送给杜拉时所说过的话。
[26].虽然无法综合分析并且彻底解释这个梦，但我还要就梦的整体结构再补充说明一下。这个梦有一个非常突出的细节，即杜拉对她父亲报复的幻想。这一点非常明显，像是整个梦的门面，掩盖了梦的其他材料（她独自离家、她父亲生病、死去……后来她回家、其他人都已经到墓地去了、她回到房间、一点儿也不悲伤、非常平静地开始阅读《百科全书》）。这部分材料也包含了暗指她另一个报复行为的两条线索，而她有意让父母发现她写的诀别信时，确实实施了报复（梦中母亲的来信，以及提及她视为楷模的姑妈的葬礼）。在这个幻想背后，潜藏着她要报复K先生的意念，而对此，她也在对我的行为中找到了发泄途径（女仆、邀请、树林、两个半小时——所有这些都是与L地遭遇有关的材料）。她对女家庭教师的回忆以及后者与她父母的书信来往，这些都和她的诀别信以及梦中让她回家的信有关。她拒绝别人的陪伴，决定独自前行，这或许可以理解为：“既然你待我如女仆，我也不会再理你了，我会独自上楼，不会嫁给你。”除了这些报复的意念外，在其他地方依然可以发现一些由杜拉在潜意识中对K先生的爱所引起的幻想的蛛丝马迹（“我会一直等你，直到成为你的妻子”——贞操失守——分娩）。最后，我们会发现第四组也是潜藏得最深的一组意念——与她对K夫人的爱有关——贞操失守的幻想其实潜藏在男人的眼光中（她把自己仿同成那位居住在国外的追求者）。事实上，有两处地方清楚地暗示了这种模棱两可的说法（“××先生住这儿吗？”），也暗示了她那并非口口相传《百科全书》的性知识的来源——在这个梦中，残酷和虐待的倾向都得到了满足。
[27].在希腊或罗马戏剧中，用舞台机关送下来的神，可消除剧情冲突或使主人公摆脱困境——译者注。
[28].在我关于心理分析技术的论文《移情之爱》（Transference-love）中，还有关于移情的进一步分析——1923年增注。
[29].距离这个分析停止的时间越长，我就越觉得我分析技术的错误可能就在于这个疏漏：我无法及时告诉患者，她对K夫人的同性之爱才是影响她心理的那股最强的潜意识流。我本应该猜到，K夫人正是杜拉性知识的来源者——而她也是指责杜拉沉迷性读物的人。杜拉完全明白性，但同时又假装不知道自己这方面的知识源自何处，这一切都非常明显。我本该解开这一谜团，寻找这一特别的潜抑作用的动机。如果我这么做，那么第二个梦将给予我答案。她在梦中所表现的渴望报复的情绪，不过是要隐藏与此相反的情感——她仁慈地原谅了她所爱的朋友的背叛，并向所有人隐藏了一个事实：正是这个朋友教给了她那些后来成为她被指控的证据的知识。在我了解心理患者的同性情感有多重要之前，我的分析经常因此而停滞，我也会陷入迷茫之中。
[30].这是一个非常有趣的暗示试图自杀的细节。我在《日常生活中的精神病理学》（Psychopathologie des Alltagslebens）中分析过这一现象。
[31].这一时间周期的意义及其与报复之间的关系，可参考对第二个梦的分析。
[32].首版刊登在《性科学杂志》（Zeitschrift für Sexualwissenschaft）,1908 年出版；再版于《文集》（Sammlung）。
[33].参考我和布罗伊尔合著的《癔症研究》，皮埃尔·让内（Pierre Janet）的《偏执性神经症》（Névroses et idées Fixes）以及《潜意识白日梦》（Les Reveries Subconscientes），霭理斯（Havelock Ellis）博士的《性心理学》（Studies in the Psychology of Sex）我的《梦的解析》以及《癔症病例猜想》（Uber Pathologische Tr?umerei und ihre Beziehungen zur Hysterie）。
[34].霭理斯博士也持相同观点。
[35].参考我的《梦的解析》。
[36].参考我的《性学三论》。
[37].“隐匿”梦念和“显现”梦象之间的关系也是如此，具体参考我的《梦的解析》中。
[38].萨德格尔（Sadger）最近在其心理学分析著作《弗洛伊德精神分析法的意义》(Die Bedeutung der Psychoanalytischen Methode nach Freud) 中，独立地发现了这点，并证实了其普遍性。
[39].《性学三论》。
[40].首版刊登在《医学心理学及心理治疗杂志》（Zeitschrift für Psychotherapie und Medizinische Psychologie）,Bd.Ⅰ，1909；再版于《文集》（Sammlung），同版第二编（Zweite Folge）。
[41].见本书附录2“癔症幻想和双性恋的关系”（Hysterical Phantasies and Their Relation to Bisexuality）。
[42].参考我的《性学三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