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面,我要进行一些补充分析,以帮助重组这个梦。在经历湖畔事件次日的下午,在杜拉发现她无法再锁房门后,第一个梦开始了。杜拉当时想:“我现在身处险境”,于是有了决不留在房子里,而要和父亲一起离开的解决办法。这个想法得以形成梦,是因为它成功地在潜意识里找到了相对应的延续状态,即她唤醒了自己儿时对父亲的爱,并以此作为抵挡眼前诱惑的盾牌。她的转变出现并且固定下来,令她表现出超价意念的态度——为了父亲而嫉妒K夫人,仿佛是她在爱着父亲。她在屈服及抵御男人的求爱诱惑间纠结。后者的动机源自她高素质的教养,源自女家庭教师所灌输的敌对情绪(我们后来看到了嫉妒和自尊心受伤害的情绪),源自神经质的因素,即基于儿时经历的拒绝性行为的倾向。她唤醒了对父亲的爱,并以此抵抗男人诱惑的行为,也源自其儿时相同的故事。
如我们所见,她想要逃向父亲的想法已深入潜意识中,并被梦转化为被实现的愿望:即被父亲从危难中救出。在这一过程中,必须把拦路的想法先暂时放一边,因为正是父亲将她置于危难之中。对父亲的敌意(她渴望报仇的欲望)在这儿被抑制了,就像我们看到的那样,成为了第二个梦的原动力。
根据梦形成的必要条件,想象中的情形必然会被选来重现儿时的情景。如果一个近期的甚至可能就是刺激梦形成的场景,能够转化为儿时的情景,那就能够得到完整的释义了。这一转化在本病例中,纯粹靠材料的偶然组合完成了。正如K先生站在杜拉的沙发旁叫醒她一样,儿时,她父亲也这么做过。在这种情况下,她的整个思维便趋向于用她父亲替代K先生来完成象征行为。
但小时候,父亲之所以叫醒她,是怕她尿湿床。
这个“湿”对梦后半部分的内容有着决定性的影响,但在梦中,它只是被模糊的隐喻和反喻压抑着。
“湿”和“水”的相反内容会令人联想到“烧”和“火”。他们刚抵达目的地时,杜拉的父亲便担心房子起火。这正好决定了她在梦中被父亲从火中救离的场景。这一幕被选作梦境,正是基于这一巧合,以及“湿”的反喻:“起火了!父亲站在她的床边叫醒她。”如果父亲说的话不是恰好与杜拉当时的情感——将父亲视为唯一的救命稻草——相符的话,这些话就不可能在梦中占有如此重要的地位。“我们刚到,他就预见了这个危险!他是对的!”(事实上,正是他令女儿身陷险境。)
在由此产生的各种联想中,“湿”这个词是梦念中所有意念组的连接点。“湿”不仅和尿床有关,还和潜藏在梦背后的性欲望有关。杜拉知道,进行性行为也会“湿”。而且在性交时,男人会给女人“滴状”的液体。她还知道这种行为背后存在的危险,她得防止自己的性器被弄湿。
“湿”和“滴”同时又延伸出其他联想——比如恶心的白带。近几年,她无疑认为白带和她儿时尿床一样可耻。“湿”在这种联想中,具有和“脏”一样的意义。她的性器本来应该非常干净,现在却被白带弄脏了——这在她妈妈身上也是一样。她似乎能理解母亲的洁癖正是对抗肮脏的一种反应。
这两组意念融合在了一个想法中:“母亲从父亲那儿同时得到了性的湿润和肮脏的排泄物。”杜拉唤醒了自己儿时对父亲爱的回忆,并以此保护自己免受诱惑。她对母亲的嫉妒和她小时候对父亲的爱是分不开的。但这些材料仍不足以在梦中表现出来。如果这种回忆与由“湿”引发的两组联想都密切相关,并且能避开所有反对的内容,那么就能在梦中表现出来。
这类回忆插入了“滴”(drops,同时有滴和耳坠的意思)的情节——即母亲想要的“珠宝”(schmuck)。从表面来看,这一回忆与性湿润、弄脏这两组意念之间的联系极为肤浅,只是字面上的联想。因为“滴”通常可作为“双关语”进行隐喻。如果把“珠宝”看作“干净”的同义词,那么它自然就是“肮脏”的反义词。 [23] 但实际上,最重要的联系存在于两者间。这一回忆源自杜拉对母亲的嫉妒。虽然这种嫉妒始于儿时,但持续时间却远远超出了儿时。正是借助这两座文字桥梁,“珠宝——耳坠——滴”这一单一的回忆才能移情至父母性交、母亲感染性病、洁癖观念这些意念所包含的意义上来。
但这些材料在梦中出现以前,更为深入的置换作用已经产生。虽然“滴”更为接近“湿”,与“珠宝”的意思相差甚远,但后者却出现在了梦中。因此,当这一元素进入早就建立的梦中场景时,便导致“母亲想停下来抢救她的珠宝。”随即而来的影响使“珠宝”变成了“珠宝盒”。这一影响来自和K先生的诱惑相关的隐匿意念。K先生从未给过杜拉珠宝,只给过她一个“盒子”。这对杜拉来说,意味着她应该感激K先生给予她的关怀和宠爱。于是,合成词“珠宝——盒”便成为一个关键元素出现在了梦中。“珠宝盒”通常象征完美无瑕的女性生殖器。另一方面,“珠宝盒”本身不就是一个纯洁的词吗?综上所述,这个词难道不是巧妙地既想泄露又想隐藏梦背后的性意念吗?
因此,母亲的“珠宝盒”在梦中出现了两次。这一元素代替了与杜拉儿时的嫉妒、滴液(即性湿润)、被排泄物弄脏有关的意念,并代替了与她所受诱惑有关的意念——回报那个男人对她的爱的意念——和展现在她面前的有关性处境(既渴望又害怕)的所有事情。“珠宝盒”这一元素不仅仅是梦凝缩作用和置换作用的产物,而且是两种心理冲突的调和物。其来源的多样性——既源自儿时,也源自当前——无疑可从它在梦中重复出现这一点看出来。
梦是对新近经历刺激的一种反应。这一经历无可避免地会唤醒对之前一些类似经历的记忆。之前的类似经历便是在K先生的办公室与他接吻时,杜拉感到恶心的那一幕。但同样的梦境从其他方向——即与白带和当前诱惑有关的意念群——也能轻易引发。因此,这一幕为梦提供了意念,并使之与梦中已经存在的情景相适应:“起火了……”那一吻无疑带着烟味,因此她在梦中闻到了烟味,而烟味在她醒后依旧存在。
在分析这个梦时,我因疏忽而不幸留下了漏洞。杜拉的父亲在梦中说:“我绝不会让两个孩子……被烧死”(“手淫的结果”无疑源自这个梦)。梦中的对话通常源自真实生活中说过或听过的片言只语。我应该已经研究过这些话的真实来源。研究结果显示,梦的结构更为复杂,但同时也非常利于进一步观察。
我们是否可以假设,梦最初在L地出现时,其内容与再次出现在治疗期时完全一致?似乎没必要这么想。根据我以往的经验,人们常常以为自己做过相同的梦。但事实上,这些于不同时期出现的梦,在许多细节和其他一些重要的方面并不相同。我的一位患者告诉我,昨天晚上,她做了她最爱的一个梦,这个梦总是以相同的形式出现:她梦见自己在蓝色的海洋里游泳,愉快地推开层层波浪等。我经过进一步观察后发现,在相同的背景下,每一个梦境的细节都不相同。她甚至梦见自己在结了冰的海洋中游泳,四周全是冰山。她还做了其他梦,虽然她自己没有说这些梦完全一样,但最后都证明与重现的那个梦密切相关。例如有一次,她梦见自己在看一幅赫里戈兰(Heligoland)的风景图片(是照片,但与真实景物同比例大小)。图片展示了整个岛,包括上下两部分的全景。海上有一艘船,船上有两个她年轻时认识的人等。
可以肯定的是,在杜拉的病例中,她在治疗期间所做的梦,虽然内容没有改变,但和现在的联系已增加了新的含义。其背后隐藏的梦念,也与我的治疗有关,相当于从前要逃离危险这一决心的重现。她说如果没记错的话,在L地时,她就已经注意到醒来后闻到的烟味。她一定巧妙地把我常说的格言“无火不起烟”带入了梦中。而在梦里,这成为了多重决定元素。不可否认,最近出现的刺激性诱因——她妈妈锁上了饭厅的门,以至于她哥哥被关在了房间里——与她在L地被K先生骚扰的事联系了起来。她就是在L地发现无法锁紧房门,才下定决心逃离危险的。她哥哥很可能并没有出现在之前的梦中。而在最近的刺激性诱因出现后,“我的两个孩子”才呈现在了梦中。
注 释
[1].在我的询问下,杜拉说,她家从未失过火。
[2].从梦的内容推断,她第一次做这个梦可能在L地。
[3].我之所以着重分析这些字眼,是因为它们让我惊讶。这段话有种含糊不清的感觉。表达某种生理需求时不是也可以用相同的话吗?现在,把这些字眼(或者,我们可称其为“转换词”)作为关键的转折点。如果这些转折点从其原本在梦中出现的位置转换至另一位置,那么我们就可以发现一整条意念轨迹了。顺着这条重组的轨迹,我们就能找到一直搜寻未果的隐藏于梦背后的真正意念。
[4].参考第6页中有关患者质疑自己所述之事的问题。
[5].这是因为在回答我的问题之前,一段新的记忆突然涌上她的心头。
[6].我猜测,虽然我还没有把这些告诉杜拉,但她已经领悟到了这背后的象征意义:梦中的“zimmer”(房间)常常代表“frauenzimmer”(字面意思指“女人的房间、闺房”,也有对女性侮辱的意思,指“贱人”)。一个女人究竟是“开”还是“关”,这自然不是无足轻重的小事。而且众所周知,在这里,什么样的“钥匙”会让女人“开”。
[7].《梦的解析》,1900年。
[8].这是她承认被抑制意念的通常方式。
[9].这说明杜拉完全不理解释梦原理,虽然她有时候好像对此很熟悉。她对珠宝盒的联想犹豫不决,而且能想起的事情非常少,这说明我们此时分析的内容,正是被强烈抑制的意念。
[10].有关小腰包的事,我稍后再作解释。
[11].当被抑制的那一小部分意念出现后,最普遍的做法是将其放置一旁。
[12].我们稍后会结合前后释义,对耳坠进行解释。
[13].我补充道:“另外,前些天梦境的重现令我相信,相同的情形会再次出现。而且你决定放弃治疗,因为这是你父亲逼你来的。”事实证明,我的推测有多么正确。此处,我的解释暂时涉及“转移”问题。这是最具临床性和理论性的问题,但在本书中,我没有太多机会做进一步研究。
[14].那是杜拉唯一信任的医生,因为在这次诊疗中,医生并未揭穿她的秘密。她害怕任何她不确定能否信任的医生。我们现在清楚了,杜拉害怕的原因便是医生可能会知道她的秘密。
[15].这个梦的本质也许可以这样理解:“这个诱惑如此强烈,亲爱的父亲,请您像我儿时那样保护我,别让我的床被弄湿!”
[16].我现在已不再坚持这一观点。——1923年增注
[17].参考我的《日常生活中的心理病理学》(Monatsschrift fur Psychiatrie und Nourologie),1901年(1904年汇集出版)。
[18].这一准则也同样适用于成年人。但对于成年人来说,禁欲是相对性的,只要手淫次数减少,就足以令癔症出现。因此,如果力比多非常强烈,癔症和手淫则可能同时存在。
[19].在其他病例中,证明孩童手淫的方式与此极为相似,所需证据的类型也基本相同:白带迹象、尿床、与手有关的习惯(强迫性洗手)等。根据病例中病症的特性,我们通常可以确定,孩子与性相关的习惯是否是由家长发现,或者该习惯的突然终止是因为孩子自发戒除还是偶然事件?在杜拉的案例中,她手淫的秘密从未被发现,但突然就停止了(参照她保守秘密、害怕看医生、呼吸困难这些现象)。事实上,患者总是质疑这类旁证,即便他们意识到自己曾经有过白带,或记起了母亲的警告(例如,“那会令人愚蠢,那很危险”。)但一段时间之后,被长久抑制的孩童时期的性记忆必然会重新浮现。所有我接触过的病例都是如此。我记得一个强迫症患者的强迫行为直接从手淫演变而来。她的怪癖行为包括自我禁闭和自我惩罚,认为做了这个就不准做那个的感觉,不能被打断想法、在(与手有关)前后两个步骤之间来回犹豫、洗手的习惯,等等——所有这些都是奶妈努力让她戒除手淫习惯的零碎证明。唯一永远留在她记忆中的是那句警告:“哎呀!那很危险”。有关这一内容,同样参照我的《性学三论》。
[20].杜拉的哥哥一定曾经和她提起过,他有手淫的习惯。对于这一点,她曾经以一种揭开“屏蔽记忆”(scren memory)的语气强调说,他哥哥总是把疾病传染给她,而她染上以后,一定病得比他重。在梦中,她和哥哥都从“火灾”中被拯救。哥哥也有尿床的习惯,但比杜拉更早戒除。她说自己在初次生病以前,学习成绩一直都能赶得上哥哥。但后来,就落到哥哥之后了。这在一定程度上也是一种“屏蔽记忆”。她好像在说,生病以前,她一直都是个小男孩。生病以后,她就变成女孩了。她的个性确实很野,但患上“咳嗽”以后,她变得很安静,举止也得体了。那次生病成为她不同时期生活的分水岭,前期属于男性,后期属于女性。
[21].在一个我曾经提过几句的12岁女孩的病例中,“黏膜炎”这个词发挥了相同的作用。我当时把女孩安排在公寓里,一位聪慧的女士为我照看她。女士说,她要睡觉时,女孩无法忍受和她共处一室。女孩晚上睡觉时咳得很厉害,但白天完全没事。当我询问女孩她的这些病症时,她唯一能够想起的与此相关的事情是,她的祖母也这样咳嗽。据说,她祖母患了黏膜炎。很明显,小女孩自己也患了“黏膜炎”,而且她不想在晚上沐浴时,被别人看见她的“黏膜炎”。正是“黏膜炎”这个词,令她把“下体”替换成了“上身”,并令上身该部位表现得极为强烈。
[22].引自该书其中一个释梦案例的分析。
[23].schmuck在德语中,不仅仅是“珠宝”的意思,但在schmuckk?stchen(珠宝盒)中就只有一个意思——用作名词,指最华丽的服饰或装饰,既形容人的装扮,也形容物品的装饰;作为形容词,指漂亮、干净、整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