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拉承认自己有白带问题,这对于我们的分析具有不可忽视的意义,可以让我们更好地理解她的病症。当她母亲因为类似的感染前往弗朗兹巴德时,她把母亲的病称作“黏膜炎”。这个词再度成为了“双关语”,使她觉得父亲该为她负责这一意念,转化为咳嗽的病症。她的咳嗽最初确实是因喉咙轻微的黏膜炎引起的,后来则是对父亲的模仿(他的肺部受感染),是同情、关心父亲的表现。另外,她似乎要以此来将潜意识中的想法宣告天下:“我是父亲的女儿!我也受感染了,和父亲一样。是他令我生病的,就像他令母亲生病一样。他是我邪恶的源头,疾病正是对我邪恶的惩罚。” [21]
现在,我们试着把各种导致杜拉咳嗽和失音的决定性因素综合起来。首先,假定存在一个作用于喉咙的真实器官刺激,并将其作为最为底层的决定因素——类似牡蛎用以打磨珍珠的沙粒。这一刺激较为稳定,因其涉及了杜拉具有高度情欲作用的那部分身体。因此,这一刺激非常适合表现力比多的兴奋状态,并因为首次披上的心理外衣——对父亲同情式的模仿,以及后来因自己患“黏膜炎”而自责——而更为稳定。同样的病症也表现了她和K先生的关系,表达了他不在时她产生的懊恼,以及她希望成为他的好妻子的愿望。在她的力比多又一次指向父亲时,可能代表终极意义的症状出现了:她通过仿同K夫人,表达了与父亲性交的意念。我肯定,这一系列的分析绝对不够完整。只可惜,一个欠完整的分析无法让我们追踪病症各种意义变化的先后次序,也无法清楚展示不同意义间衔接与并存的关系。但我们有理由相信,一个完整的分析能够解决这一切问题。
我现在必须进一步分析杜拉生殖器炎症与她癔症病症之间的关系。在那个用心理学分析癔症仍然遥不可及的时代,我常常听同行前辈们说,对于有白带问题的癔症患者,当她们的白带增多时,癔症症状通常也会加剧,尤其会出现没有食欲和呕吐的症状。没有人清楚其中的原因,但我比较倾向于妇产科医生的观点。众所周知,他们认为,生殖器疾病对于扰乱神经系统功能有着直接并且深远的影响——虽然这一理论在治疗上的测试容易令人尴尬。就目前的知识水平而言,我们仍然无法排除这种直接的器官性影响的存在。但无论如何,它在心理上产生的影响还是比较容易判断的。妇女对她们生殖器的自豪感是一种虚荣的特别表现。因此她们认为,生殖器疾病会惹人反感,甚至令人厌恶,还会让她们觉得备受羞辱,被降低人格,从而使她们易怒、敏感、多疑。阴道黏液的不正常分泌被视为厌恶感的来源。
杜拉记得,她被K先生亲吻后,有明显的恶心感。让我们来还原当时的情景:当她被K先生抱着的时候,她感觉到身体被他的阴茎顶着的压力。我们已经了解到,那位因对杜拉虚情假意而被辞退的女教师,曾经凭自己的人生经验告诉杜拉说,男人都是轻浮不可靠的。对杜拉来说,这意味着所有男人都像她的父亲。她知道父亲染了性病——他不是把病“传”给了母亲和她吗?她想,所有男人都染了性病。她对性病的概念自然源自她的这次个人经历。在她看来,有了讨厌的“流出物”就是得了性病。因此,我们又发现了一个她在拥抱时感到恶心的原因。可见,这一移情至在接触男人时产生的恶心感,是由我前面提过的初始心理引起的,最终必然与她的白带问题有关。
我想,我们此时已经涉及意念的潜意识作用过程。潜意识意念被附着于早就存在的机体连接结构上,就像缠绕在铁丝上的条条丝带。有时,我们还会发现,其他意念组会挤入同样的位置中。虽然有关意念的这些分析对于个别病例来说具有一定价值,但不可将其夸大为具有能够消除病症的价值。因为我对杜拉病例的分析中断得过早,所以我不得不用我的推测填补其中的空白。而这些推测都是根据其他分析透彻的病例得到的。
我们通过分析得出上述所有结论的那个梦,与伴随杜拉入睡的解决办法。这个梦每晚都会出现,直到该解决办法被实施为止。数年后,当一个需要类似解决办法的场景出现时,这个梦又会重现。该解决办法在意识层面可表达为:“我必须逃离这座房子。因为在这儿,我的贞洁将被玷污。我要和父亲一起离开。早上换衣服时,我得采取措施,以免受到惊吓。”在梦中,她清楚地表达了这些想法。它们构成了能够抵达意识层面的部分心理流,在清醒生活中占据着主导地位。在它们身后是隐约可辨的一系列意念的模糊轨迹。这些意念构成了被抑制着的与其相反的心理流。后者最终屈服于那个男人——K先生的诱惑,以报答他前些年给予她的爱和关怀,并且,她从他那儿得到唯一的吻的回忆也复苏了。但根据我在《梦的解析》中提出的理论,这些元素并不足以构成梦。该理论认为,梦不是一个要实施的解决办法,而是一个有待实现而且大多情况下源自儿时的愿望。现在,我们的任务便是要证明,这一理论是否适用于杜拉的梦。
事实上,这个梦包含了杜拉儿时的材料,虽然乍看无法发现这些材料与杜拉想逃离K先生家、逃离K先生的诱惑之间有什么联系。她为什么会想起儿时尿床的事、想起父亲过去教导孩子养成清洁习惯带来烦恼的回忆?我们也许可以这么回答,只有在这些意念的帮助下,才能抑制那些屈服于强烈诱惑的意念,或保证与其作斗争的解决办法占主导地位。杜拉决定和父亲一起逃离。但实际上,她是逃向父亲,因为她害怕那个追求她的男人。她唤醒了自己儿时对父亲的爱,用以抵挡她对那个陌生人的爱。对于杜拉此时所处的险境,她父亲也应该负一部分责任。他为了自己的爱情,把杜拉交给了那个陌生的男人。如果父亲只爱她一人,并倾尽全力把她从险境中救出,让她免受惊吓,那该有多好啊。那属于儿时而如今隐匿于潜意识层面的让父亲处于陌生男人位置的愿望,令这个梦得以成形。如果过去曾经出现过与目前类似的情形,不同的是当时涉及的男人只有一位,那么当时的情景将成为主要的梦境。对杜拉而言,这样的情景确实出现过。父亲站在她的床边,就像那天K先生站在她身边一样,叫醒她,可能还吻了她一下,就像K先生本打算做的那样。可见,逃离K先生家这一解决办法本身无法形成梦,只有当它和基于儿时愿望的解决办法相联系时才能形成梦。用父亲替代K先生的愿望为梦的形成提供了必需的原动力。让我们回忆一下,杜拉对K夫人和她父亲关系的强烈意念。我对此的解释是,杜拉唤醒了自己儿时对父亲的爱,以此继续压抑她对K先生的被抑制的爱。患者心理上的这种剧变在梦中也有反映。
在《梦的解析》一书中,我就即将进入睡眠状态的清醒意念(白天的残余思想)与形成梦的潜意识愿望之间的关系做过一些观察研究。下面,我将直接引述所得出的结论,但不会做任何补充,因为我对杜拉案例的分析已再次证明了这一结论:
“我认为,有一类梦的刺激源主要或者说只来源于白天清醒时的生活内容。而且我认为,如果我白天不是一直担心朋友健康的话,那么我终于成为副教授 [22] 这一愿望一定能让我一夜安睡。但光担心还不足以形成梦。梦形成的原动力得靠愿望来提供。只有担心和愿望共同成为梦的原动力时,梦才得以形成。用一个比喻来说,对梦而言,白天的思想相当于企业家的角色。这位企业家虽然有理想和冲劲,但如果缺乏资金,同样无法成事。他需要能够承担所有花费的出资人。而无论白天清醒时的思想是什么,这位出资人为梦提供的心理资本始终一致,并且无可争辩,即来自潜意识的愿望。”
任何懂得欣赏这类梦的微妙结构的人,都不会对杜拉用父亲取代诱惑她的男人的愿望感到震惊。这一愿望不仅唤醒了她儿时的回忆,而且唤醒了她心底被压抑的欲望。如果杜拉觉得无法屈服于那个男人的爱,最后抑制住了那份爱,那么就没有比她早期获得的性满足及其后果——尿床、白带、恶心——更能直接影响她决定的因素了。这类早期经验便成为反映成熟期爱情需求的两种行为的基础——这两种行为由个体体质的决定因素所影响:要么毫无节制地纵欲;要么是一种反作用——即拒绝性行为而患神经症。在本病例中,杜拉的体质及其高素质修养令她成为后者。
我要进一步强调,对杜拉释梦案例的分析让我们接触到了与病原相关的一些细节,而这是回忆无法企及的,或者无论如何也无法再现的。如我们所知,杜拉对儿时尿床的回忆已被抑制。杜拉也从未提起过K先生骚扰她的细节——她从未想起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