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她抱怨说感觉自己得了什么新的病,其中一样是严重的胃疼。“你在模仿谁?”我问她,问题一针见血。前一天,杜拉拜访了她的表姐妹——已故姑妈的女儿们。其中一个较小的表妹已经订婚了。这个消息让她的表姐因胃疼而病倒,被送去谢莫林疗养院(Semmering)治疗 [23] 。杜拉认为,这位表姐完全是因为嫉妒才得病的,她总是一想要什么就得病。她现在肯定想赶紧离开家,以免看到妹妹的幸福。 [24] 眼下轮到杜拉自己胃疼,这说明她把自己比作表姐了。在她看来,表姐喜欢装病。她进行模仿的原因,一方面是她过于嫉妒幸运的表妹能够觅得真爱;另一方面是她把自己的遭遇投射在了表姐身上——表姐刚刚结束一段痛苦的爱情。 [25] 而且她从K 夫人身上学到了患病的好处。K先生一年中有大部分时间云游在外,每次回来,妻子都在生病。但杜拉知道,K夫人头天还好好的。杜拉发现,只要K先生出现,K夫人就会生病,而她也乐于生病,以此逃脱她最厌恶的性义务。讨论到这一点时,杜拉突然说,初到B镇那几年,她的健康状况时好时坏。因此,我不得不怀疑,她的健康状况和K夫人一样,还和别的事情有关(在事物的内在联系未被发现以前,这种联系往往是通过邻近联想——暂时性的邻近联想来呈现,这是心理分析的原则。就像拼写单词时,如果“a”和“b”紧挨着,我们就会读出“ab”这个音)。杜拉曾经咳嗽得非常厉害,还一度失音。她的病情时好时坏,这是否与K先生的离开、出现有关?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我们一定能够发现一些巧合事件或其他能揭露真相的事实。我问她平均咳嗽多久。“大概三至六周。”K先生离开多久?“也是三至六周。”她不得不承认,她的病是对K先生爱的表现,就好比K夫人的病是厌恶的表现一样。因此可以假定,杜拉的行为恰好与K夫人相反。K先生不在时她就生病,可K先生一回来,她又好了。事实似乎的确如此,至少在她刚发病的那段时间里是这样。后来,她无疑必须掩饰自己发病的时间和偷偷爱着的男人离去的时间之间的巧合,以免太有规律而泄露秘密。因此,她发病时间的长短周期只在一开始具有意义。
记得许久以前,我在夏科(Charcot)的诊所工作时,曾亲眼目睹癔症性失音症(hysterical mutism)的患者如何以笔代言。他们比其他人,甚至比他们自己患病以前书写得更流畅、更快。杜拉的情况也是一样,她在初患失音症那几天,“总感觉书写得特别流畅”。这一特点无需进行心理学解释,只是生理替代功能需求的表现。但值得注意的是,对这种现象很容易解释。K先生外出旅行时,常常给杜拉写信,还给她寄明信片。虽然他回来时总会把妻子吓一跳,但杜拉却是唯一知道他归期的人。另外,一个人和不在自己身旁、无法用言语沟通的朋友通信,与失音时以笔代言的情形是一样的。因此,杜拉的失音还可作如下象征解释:当深爱的男人离开时,杜拉放弃了语言。因为无法再与他说话,语言也就失去了价值。同时,书写变得重要起来,因为它成为了自己与那个不在身边的人的唯一的交流方式。
现在是否可以说,对于所有患周期性失音症的患者,我们都能够断定,他们有一个定期离开的爱人?我当然不这么认为。杜拉病症的决定因素太过特殊,因此不能就此预测,还存在其他具有相同偶发病源的病例。那么,分析目前这个病例中的失音症有什么价值呢?难道只是在玩文字游戏?当然不是,在这里,我们必须回顾几个常被提及的问题:癔症是源自心理还是生理?如果源自心理,那么是否所有病症都源自心理?和许多被反复研究却未能解决的问题一样,这个问题如今依旧悬而未决。无论癔症病症源自心理还是生理,都不足以涵盖问题的真正本质。就我所知,每一种癔症都同时受这两方面的影响。如果缺乏某种程度的身体配合(由一些与某个生理器官有关的正常或病理过程提供),它就无法产生。并且除非它具有心理学上的意义,否则它出现的次数不可能超过一次——重复出现是癔症的一个特征。癔症本身并不具有心理学意义,而像是借用了该意义,像是附加上去的。而且在不同的病例中,意义各不相同,具体要视各个急于挣脱束缚的受抑制的思想的本质而定。然而,有大量因素在发挥着作用,令潜意识思想和身体自由的表达方式之间的关系变得不那么随意,而是接近某种典型的形式。就治疗目的而言,最重要的决定因素是那些偶然出现的心理材料。要将所有病症清除,则需要寻找其心理上的意义。当能够通过心理分析解决的症状都被清除以后,我们则开始就病症的身体基础——通常指体质和器官上的基础——提出各种假说。对于杜拉的病例,我们不能只满足于通过心理分析对她的咳嗽和失音症进行解释,还应找出器官上的因素,指出使她表达对那位定期离开的男人之爱的“身体配合因素”。在本病例中,如果症状表现和潜意识精神材料之间是一种惊人的关系,那么我们将非常高兴地看到,这种惊人的关系在其他病例中也能给人留下同样的印象。
对于这一点,也许有人说,心理分析指出,癔症问题的线索并不是“神经分子间的一种奇特的不稳定性”,也不是一种进入“催眠状态”的倾向性,而是一种“身体配合因素”。对于这种反对意见,我要说的是,我的新见解不仅仅在一定程度上简化了癔症问题,还在一定程度上化解了该问题。我们无需再处理整个癔症问题,只要研究癔症区别于其他心理疾病的独特性质即可。在任何有关为潜意识精神提供生理表现的“身体配合因素”出现以前,所有心理疾病都沿着相同的方向经历了相当长的过程。在“身体配合因素”没有呈现出来时,不同于癔症的症状将从整个状态中呈现出来,其本质依旧与癔症相关——可能是恐惧症或强迫症——总之是一种心理病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