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钥匙在哪里”以及“盒子在哪里”
杜拉在做了第一个梦几周后，第二个梦出现了。我正在对这个梦进行解释时，分析中断了。因此，第二个梦的解析无法像第一个梦那么清楚明白，但它证实了一种假设。而这一假设对于研究患者的心理状态不可或缺，填补了患者记忆上的一段空白，令我得以深入研究其症状的根源。
杜拉的第二个梦如下：
“我在一个陌生的城镇里游荡，眼前是陌生的街道和广场 [1] 。我走进一间以前住过的房子，进了我的房间。在那里，我发现了一封母亲写来的信。她在信上说，由于我不辞而别，她本不想写信告诉我父亲病倒的消息。‘现在，他已经死了，你要是愿意 [2] 就回来。’于是我前往火车站（德语bahnhof），一路问了有一百次‘火车站在哪儿？’得到的回答却总是‘五分钟’。后来，前方出现了一片密林，我走了进去，在里面遇见一个男人，我问了他同样的问题。他说：‘两个半小时。’ [3] 他提出陪我一同去，但我谢绝了，坚持独自前往。我看见火车站就在眼前，却怎么也到不了。当时，我也有那种人们在梦中无法前行时常有的焦灼感。后来我就在家里了，同时，我又一直在旅行，但我自己并不知道。我走进门房，询问我们的寓所在哪里。女服务员为我开了门，说我母亲和其他人已经到公墓（德语friedhof） [4] 那儿了。”
在解释这个梦的过程中，我曾遇到某些困难。由于一些特殊情况分析中断了，并且梦的内容也未完全搞清楚。因此，我也无法对所得出的结论依次进行论证。首先，我要说明在这个梦出现时我所分析的主题。有一段时间，杜拉对于她的行为及其背后动机之间的联系，总是提出许多问题。其中一个问题是这样的：“为什么在湖畔事件发生后那几天，我什么都没说？”接下来的问题是：“为什么我后来突然就告诉父母了？”另外，她感觉自己被K先生的求爱行为深深伤害了。在我看来，这似乎需要加以解释。特别是当我知道K先生自己并不认为他对杜拉求爱只是一种轻佻的诱惑。而她把事情告诉父母，是在一种扭曲的报复欲望驱使下所采取的行动。我倾向于认为，一个心理正常的女孩是会独自处理这类事情的。
下面，我就把分析这个梦时所得到的材料，按照记忆中多少有点杂乱的顺序罗列出来。
她在一个陌生的城镇里游荡，眼前是陌生的街道和广场。杜拉肯定地告诉我，那绝对不是B镇（我第一次听说B镇），而是一个她从未到过的城镇。我自然想到，梦中的景象也许源于她曾经看过的图片或照片。我说了这些以后，她又补充说，她曾经看到过其中一处广场上的纪念碑。接着，她就想到了它的来源。杜拉在圣诞节时收到过一本从德国疗养胜地寄来的以当地风景为主题的相册。就在做这个梦的头一天，杜拉刚把相册拿给几位来访的亲戚看。相册放在一个存放图片的盒子里，杜拉一时没找着，于是问母亲：“盒子在哪里？” [5] 其中一张相片就是广场上的纪念碑。这份礼物是一个年轻工程师送给她的。她在父亲工厂的所在地和他相识。年轻人为了尽快自食其力，在德国找了一份工作。他总是尽可能让杜拉感受到他的存在。很明显，他希望有一天，待自己的事业好转以后，能够向杜拉求婚。可这需要时间，需要等待。
“在陌生的城镇里游荡”是多重决定元素，其刺激源可追溯至前天的事件，即杜拉的表妹到她家度假。杜拉带着她的表妹在维也纳四处参观。其实，这一件事对杜拉来说无足轻重。但表妹的到访让她想起自己第一次到德累斯顿（Dresden）短暂游玩的经历。当时，她在那儿是外地人，四处游荡，也参观了当地著名的美术馆。和她们同行的另一个表妹很熟悉德累斯顿，想充当导游带她逛美术馆。但杜拉谢绝了，坚持独自前行。她站在几幅吸引她的画前，在《西斯廷圣母》（SistineMadonna）前驻足了两个小时，完全沉浸其中。我问她为什么如此喜欢这幅画，她无法回答清楚。最后，她说：“是圣母玛利亚”。
这些联想无疑就是形成梦的材料，其中包括未作任何改变直接入梦的部分（“她谢绝了，坚持独自前行”以及“两个小时”）。我马上指出，“图画”是梦念之网中的关键点（相册中的图画和德累斯顿的风景照）。我也想在接下来的观察中挑出有关“圣母玛利亚”——这位处女母亲的象征意义。但最明显的是梦的第一部分，她把自己仿同成一位年轻男人。这个年轻人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游荡，努力想要达成一个目标，但一直受阻，还需要耐心等待。如果这一切都和那位工程师有关，那么得到一个女人——也就是杜拉自己，便是他想要达成的目标。可是，梦中出现的却是一个车站。即便如此，梦中的疑问和现实中的疑问这两者之间的关系，仍令我们想用“盒子”取代“车站” [6] 。盒子和女人：思路越来越清晰。
她问了上百次……这引发另一个梦的刺激事件，而且这次事件较为重要。昨天晚上，她和父亲在一起。后来，父亲让她去拿白兰地：他不喝点白兰地就无法入睡。杜拉向母亲要壁橱的钥匙，但母亲正和别人热烈地交谈，因此没有回答她，直到杜拉极为不耐烦地大叫：“我问你一百次了，钥匙在哪里？”事实上，她仅重复问了五次而已。 [7]
在我看来，“钥匙在哪里”是“盒子在哪里” [8] 的相关语。可见，两者都是和性器官有关的问句。
杜拉继续说道，同样是在那次家庭聚会中，有人向他父亲敬酒，祝他长命百岁等。当时，父亲疲倦的脸突然奇怪地一颤，她明白父亲想的是什么。可怜的病人，谁知道他还能活多久？
这让我们想起梦中的那封信。信中说，她父亲死了，而她已离家出走。这让我立即想起杜拉写给父母——至少是为了写给他们看的诀别信。那封信是为了恐吓她父亲，让他放弃K夫人而写的。或者说，不管怎样，即便他不肯放弃，也可以此作为对他的报复。我们在这儿说的是她的死和她父亲的死（例如，她后来梦到了“墓地”）。如果我们假定，梦中构建的情景是对报复父亲的幻想，这一思路误入歧途了吗？她前天同情父亲的记忆也一定与此相符。根据这一幻想，在梦中，她离开家，行走在陌生的人群中。她父亲悲痛欲绝，希望她回去。从这些可以看出，她是在报复。她非常清楚，父亲不喝一杯白兰地就无法入睡时，他最需要的是什么 [9] 。我们要把“杜拉渴望复仇”这一意念，作为分析她后来所有梦念形成的新元素。
但信的内容一定还有其他决定元素。“你愿意”的来源是什么？对此，杜拉补充说，“愿意”一词的后面还有个问号。她后来想起来了，这些词来自K夫人邀请他们去L地——发生湖畔事件那个地方——的信。在信中，一个问号以非常特别的方式出现在了句子的中间，插在“你要是愿意来”这句话中的“愿意”之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