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里约酒店，分不清哪些是排队办理住店登记手续的人，哪些是赌钱的人。酒吧、餐厅，以及宾馆大厅里人满为患，人潮似乎全都挤向赌场。现在时候还早，气氛安静，客人们经历了一夜的狂欢，有的还在睡觉，有的在享用早餐。相比之下，酒店大厅却灯火闪耀，陈列着艳丽的各式物品，异常辉煌。老年赌徒身着美国中部的标准服饰——棒球帽、紧身T恤，外加宽松的卡其布短裤——往离自己最近的老虎机里投硬币。有时候，这样一台机器就把人与外界隔绝开来，这些老人像骑机动轮椅一样骑着老虎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老虎机偶尔也给这些人吐出几枚硬币，这样的时候不多，但也不至于少得过分。
不管酒店怎样努力去激起人们感官上的反应，这只能是个无聊的地方，但这千篇一律的画面被一个奇怪的景象打破了：一个很高的男人，蓄着满脸的络腮胡子，戴着太阳镜，头上压着一顶牛仔帽，大步流星地穿过酒店大厅。在他身后，跟着一大群他的崇拜者。他每走出10来米，就会被人拦住，跟他要签名照，或有“粉丝”要求和他拍照，他则有求必应。他叫克里斯·弗格森，是世界上知名度最高、最了不起的扑克牌玩家之一，被誉为扑克世界里的“耶稣”。今天，他来到拉斯韦加斯，打算重拾其世界扑克冠军的桂冠。
据说弗格森曾在扑克联赛中赢得两百多万英镑，他是新一代扑克玩家中最优秀的代表。他们这些玩家试图用经济学的一个分支——博弈论去征服扑克，这是一场神奇的对抗：一本正经的学者PK顽固的赌徒。同时，博弈论又是对人的直觉之惊人的理性的解读。
一些世界上最聪明的经济学家和数学家，借助计算机，经过了半个世纪的努力，终于研究出了一种极其复杂的扑克战略；与此同时，各式暴徒与骗子也在手忙脚乱地忙活一气，只凭自己的直觉玩扑克。您别小看了这些骗子，待会儿我们会发现科学家们50年来正儿八经研究出的成果也未见得能比得上一位普通的职业赌徒老练的判断力。你若认为职业赌徒不懂理性，那么请你先在思想的速度与准确性上超越他们。这也许并不像你想得那么简单。
除了克里斯·弗格森的扑克比赛，人们很难把拉斯韦加斯与“理性”这个词联系起来。离开弗格森，穿过宾馆大厅，我们看到老虎机上的人不假思索地把硬币投进几乎没有赢钱机会的机器里，不开心，却不肯放弃。这景象不禁令人怀疑：人能做出理性行为吗？但事实是，玩老虎机成瘾的这些人也同样比你想象的要理性得多。
本章将探索理性选择理论在遭遇人性的弱点时有哪些局限性。我们在上面一章已经知道，经济学就是一门研究人们如何应对所处环境中各种刺激，如进监狱的概率或感染艾滋病的概率的学问。有时候这些刺激并非产生于背景因素，像法律体制的严酷、艾滋病病毒的出现等，而是产生于你身边的人——你的配偶、你的老板，或牌桌上你的对手。
其他人不仅仅是背景，人们会尽力猜测对方的想法、战略计划，从而做出合理的回应。有时还会尽力阻止对方成功。因而为了了解这种复杂的相互关系，我们需要引入一条特殊的经济学分支——博弈论。从原则上讲，博弈论只是理性选择理论的一种特殊情况。但在应用上，研究博弈论必须做到对人类各种细小的非理性行为特别敏感，因为这些细小的非理性行为在人们试图相互预测以及回应对方的决定时有着巨大的作用。这就需要研究博弈论的学者既清楚人的理性行为，又对人的各种特殊行为有所了解。心理学家们曾用各种实验证明，所有人都会犯错，但理性选择理论并没有因此而被贬得一文不值。相反，这个理论使我们深刻地洞察自己内心深处的斗争——多亏了我们这些经济学家，我们更愿意花工夫在解读人的思想上，而不是最新的通货膨胀统计数字上。
这家酒店的大厅，一边是扑克牌桌，另一边是老虎机，简直是博弈论成熟过程的一个形象比拟。通过对比两位最著名的博弈论专家，我们将得到对这一理论成长过程最好的解说。两位专家都是冷战顾问，都曾替美国政府最高决策者出谋划策，都曾利用博弈论分析最具风险的一场游戏——核战争。其中一位是约翰·冯·诺依曼，博弈论的提出者，一位著名的数学天才。他最初打算创造一种关于扑克的理论，于是，他创造出了博弈论。冯·诺依曼学术上的智慧献给世人敏锐而深刻的洞察力，但他那冷酷的逻辑力量也差点儿把我们带向世界末日的战场。另一位是托马斯·谢林，他以妙趣横生的散文取代了方程式，用其更加大众化的智慧缓和了冯·诺依曼的冷酷。托马斯·谢林在与烟瘾的折磨做斗争的过程中开辟了博弈论的新方向。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他的理论对我们今天理解老虎机上走霉运的那些人竟有着深刻的意义。
20世纪20年代末，世界上最高调的聪明人——冯·诺依曼决定找出一种打扑克的标准方法。冯·诺依曼是一位数学家，曾协助研制计算机与原子弹。这一次，他又陷入了自己可爱的自负之中。扑克似乎是一个典型的充斥着秘密与欺诈的人类游戏，而他深爱的数学能否揭开其中的秘密？
冯·诺依曼认为，如果你希望找到一种能解释人生的理论——他将之命名为“博弈论”——这种理论应当首先能够解释扑克。他的目标是将数学的严密性用之于社会科学，即意味着应用于经济学，那样，我们就可以根据经济学的各种理性决定建立数学模型。冯·诺依曼曾认为他能够给生活中的许多事物提供一种理性的、数学的解释，他的理论最终将被应用于解释外交谈判的失败，敌对双方在紧急情况下的合作，核恐怖主义的可能性，甚至约会、爱情、婚姻中不为人知的一面，即我们下一章的话题。但是正如他对自己的同事雅各·布罗诺斯基说的那样，扑克是他研究的起点，“真正的生活包括虚张声势，包括骗人的小伎俩，包括自问‘对手可能认为我会怎么做’，这些才是我的理论中‘博弈’的真正含义。”
让一个数学家去研究虚张声势、欺诈行为、猜心思这样的课题，很难想象会出什么成绩，但只要有一个人能够成功的话，这个人便是冯·诺依曼。他计算的功夫真是了得：战后，在普林斯顿，他参与设计了世界上运行速度最快的计算机。后来，他和这台计算机进行了一场计算技能比赛，并证明他本人算得比计算机还快。对于这样的比赛结果，无人感到惊讶，而这场比赛的发起人便是爱炫耀的冯·诺依曼先生。还有一回，人们求他协助一台超级计算机解决某个重要问题，他呢，抛开计算机，拿出铅笔、草纸，即刻做出了答案。即便有人能在挖掘的深度上超过他，但冯·诺依曼的速度无人能及。在20世纪四五十年代大家的眼中，冯·诺依曼的光辉甚至超过了与他同时代的、普林斯顿的另一位天才阿尔伯特·爱因斯坦。这个说法绝对可信。他的同事们戏称他不是人，而是人形之神——由于对人的研究足够深入，于是能够模仿人的动作行为而不露一丝马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