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学家偶尔抱怨称,他们没法像物理学家那样通过做实验检验自己的理论。但这个说法并不完全准确。我们承认,物理学家能够在实验室里只改变一个相关要素,如某种液体的温度,而保持其他要素全都不变。经济学家就做不到这一点,因为经济学的研究对象是人的行为,而每一个人都是不同的个体。
但这个问题现在也已经有了解决办法,给出答案的人是医学研究员。他们也遇到了经济学家的烦恼:他们想在病人身上检测药效,而每一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给一个病人开某种药,不管该药品效果怎样,那个病人的病情,或许都会有所好转或恶化。于是医学研究员没有采用精确的可控实验,而选择了第二种理想的办法:随机实验。他们给1 000名病人开真正的药,再给另外1 000名病人开安慰剂,即假药;假如服用真药的病人普遍比服用安慰剂的病人康复得好、快,那么基本就可以确定此药有效。当然,部分服用安慰剂的病人也可能出现病情好转,而部分服用真药的病人却病情恶化。不过,既然有2 000人参加了实验,所有这些偶然元素最终将互相抵消。对于2 000人中那种系统化的区别,唯一的解释只能是药起作用了。
或许根本不必要找2 000个人来检测药效是否强大。就好比我扔硬币,不需要连续扔2 000次正面,才知道那枚硬币有问题,连续20次正面的概率就已经是100万∶1了。
既然随机实验在临床研究中适用,将之用于经济学研究又有何不可呢?为了检验某个新的救助政策是否有效,如向学校提供教材、往街上派更多的警力、发放住房券等,不妨随机选择一些学校、街区、家庭,向他们中的一部分给予以上帮助,而对另外一部分则什么都不给。
1994年,政府协助做了一场伟大的经济学实验,在那场实验中,接受测试的“小白鼠”是分别来自巴尔的摩、芝加哥、洛杉矶、纽约以及波士顿穷人聚居区公共住房项目中的居民。他们得到的好处,可比第6章里雷蒙德·巴特利奥与约翰·卡赫尔给那些小老鼠的根汁饮料实惠多了。政府首先从参与实验的居民中随机选出其中的1/3,只允许他们申请公共住房,此类住房由政府建造,租金固定,为每个家庭收入额的30%。从此,他们便不会再获得任何额外帮助。再选择另外1/3的居民,向他们提供所谓的“8号”券。这些居民假如愿意搬家,去独门独户的私人住宅居住,所需条件与前面相似,他们自己只需拿出家庭收入的30%,余下的费用由“8号”券填补。最后那1/3的居民(也是随机选出的),则被划入“向希望移居计划”。
“向希望移居计划”的目标是要弄清楚:当这些家庭搬离贫民窟,搬到比较富裕的地方后,会发生些什么?参与该计划的居民能够得到搬家顾问的特殊帮助,他们协助这些人在城市中某个新区域找住处,同时,住房券能够解决全部租金问题,其数额超出了这些居民家庭收入的30%。但是,想得到所有这些好处,有一个条件:参与者只有成功地在贫困率低于10%的居民区找到住处,住房券才生效。这是个极具挑战的目标,别忘了,甚至在乔治敦和克利夫兰公园这两个极为安全、平均每户年收入20万美元的地方,贫困率仍达7.5%。而这个项目中的参与者,都来自贫困率至少在40%的居民区!
“向希望移居计划”向参与者许下了一个诺言——一种远离贫民窟,远离孤独、贫穷与犯罪活动的新生活。而在三位经济学家劳伦斯·卡茨、杰弗里·克林、杰弗里·利伯曼看来,该计划还有一个作用:通过这个机会,能够看出居民区对人的影响到底有多大。公共住房的居民是因为环境差、周围的人不好才过得不如意吗?或者,他们的状况得不到改善,是一些与居住地背景环境无关的因素,如家庭的贫穷或老板的种族主义倾向造成的吗?因为在实验中,所有人都是随机抽取的,留在公共住房的居民与有机会搬家的居民都是随机的,所以试验结果中,两类家庭中出现的任何区别都可以看作是搬家与否带来的影响。
没办法将卡茨、克林、利伯曼的发现轻松归类。实验证明,居住地对于生活中的某些方面确实非常重要,而对于另一些方面则毫无影响。搬到了富裕居民区的成人、小孩都感到更安全、更幸福。孩子受到严重伤害的可能性减少了3/4。行为问题在女孩中减少了1/4,在男孩中则减少了40%。严重哮喘的发病数量下降了2/3。孩子们遇到攻击、抢劫或被惊吓的可能性降低了1/3。许多成年人称自己以前几乎没感到过快乐或安宁,而搬出来后他们心情极度忧郁的时间减少了1/3。居民的整体健康状况有所改善。一位随家人搬出来的母亲回忆起她领着4岁的女儿回原居住地时的情形:“即便现在我也没办法把车开到那条街上。我的小孩儿很害怕,还哭了。她不停地说‘不要、不要、不要’。她甚至都不想靠近那里。小孩子的记忆力能那么好,真令人惊讶!”
与此同时,实验显示,成年人在搬到富裕的新环境后,找工作依然是个难题。孩子们搬到新邻居中间后,在学校的表现并没有多大提高。至于犯罪率,实验结果证明:犯罪不是传染病(这和当下流行的信条不大一样)。有些家庭搬到了富裕的居民区,可孩子仍跟从前一样爱惹是非、爱犯法。新家周围犯罪率高或低对这些孩子一点影响也没有。
这一切都说明了什么?实验说明若你居住的环境不好,能严重影响你的健康和幸福感,但环境并不会让你考低分、犯罪或失业。你的邻居圈很重要,但它不能预言你的命运。
参与了“向希望移居计划”的年轻人搬离了流氓圈、罪犯与毒品,于是幸福感、安全感都来了,他们甚至变得比以前理智了。但是,他们的工作前景没有得到改善,考试成绩也没有提高——至少,在他们搬到新住处的最初几年,这两样都没有改变,家在贫民窟似乎并不能毁灭工作前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找工作的情况或许能有所好转。这个说法是有证据的,比如在巴黎,住在贫民区会成为找工作的严重阻碍。)这样一个事实也许令人咋舌,尤其是我们已习惯性地认为搬出贫民窟就是好日子的开端。但是,不要忘了,那些人搬出去是自主选择的结果,而不是随机选择的结果。假如詹妮弗搬出了贫民窟,开始了新生活,那么原因是在于她的新邻居们,还是在于她自己?
“向希望移居计划”实验传达的信息其实是这样的:生活中,居住环境差并不是唯一能够阻碍人们前进的因素。那么还有哪些因素呢?我们下面就来探讨一下这个问题。
[1]相当于我国的经济适用房。——译者注
[2]一个著名的同性恋社区。——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