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面的主意听起来令人十分满意,有人或许还想把这个计划在公司里向下推广。能够影响公司运营状况的人不止CEO一个,随便哪个办公室里的惯偷儿都可能悄悄把价值10英镑的曲别针拿回家,然后放到易贝(eBay)上拍卖,公司于是就损失了10英镑。解决这类问题,显然应当给员工更大的刺激,促使他们更加热爱公司。如果每家公司里的每名员工都拥有100%的公司股票,从此就再不会有人去偷公司的曲别针。可那样,股票就不够发了,这个办法行不通。但可采用一种与此类似的办法:每名员工签一份合同,里面将员工薪水与股价挂钩。公司亏损10亿英镑,所有员工都跟着损失10亿英镑;公司盈利10亿英镑,所有员工也跟着收入那么多钱。甚至可以不那么极端,实施起来就是这样:员工贷款几百万英镑购买公司股票,以此获得动力,努力为公司创造利润。
这肯定是个荒唐的想法。但它荒唐在哪儿?这个问题值得考虑。说它荒唐,不是因为员工借不来买股票所需的几百万,当然,员工可能确实借不来钱。而我们又看到有谁在做这样的尝试?有多少员工会贷款10万英镑,哪怕是1万英镑投资公司股票?这个想法的荒唐之处主要在于,这么个合同,还没来得及给员工提供任何动力,就先使员工陷入了不可估量的风险。假设公司总资产100亿英镑,某位员工若拥有0.1%的股票,他承担的风险就等于1 000万英镑。如此大的风险,却不会让他在偷曲别针的时候犹豫1秒,因为其他股东会帮他支付这些曲别针99.9%的成本。此外,让员工承担巨大风险,在员工看来也没什么好担心的,只要看一看安然公司的员工就知道了。安然公司极力鼓励员工拿自己的养老金投资公司股票。这意味着,公司一旦倒闭,许多员工几乎将失去一切。员工们在投了这笔钱之后并未更加努力工作,因为极少有人感到公司股价关系着自己的责任。
对于CEO和其他公司高管,情况则有几分不同。高管们的薪水实在太高了,可以想见,他们对公司股票的价格一定有着强大的个人影响力。这样看来,要求CEO一方面承担高风险,另一方面受到尖锐的刺激(指拥有高收入),可能的的确确是理性的。一名自信、理性的CEO非常愿意接受高风险,以求有机会获得高收入;而只要CEO能够受到高薪鼓舞,努力把工作做好,股东们也会非常乐意向CEO提供一个赚高薪的机会。
此外,假如CEO在星期五中午喝醉酒,重新组织整个公司结构,他不但严重损害了股东财富,自己的财富也将受到很大的损害(即便CEO的财产只占公司资产总额很小的一个百分比)。然而,假如办公室里某个小职员在工作时间喝醉酒,他能够重新组织的全部内容也不过是自己电脑监视器上零碎的通知。即便CEO只拥有公司0.1%的股票,那也意味着如果他在开会的时候打盹儿,犯了个值1 000万英镑的错误,他个人的损失也将达到1万英镑。而如果某位清洁工也好不容易搞到了公司0.1%的股票,那他根本不会从中汲取动力去更加努力地扫地。
CEO和办公室小职员之间还有第三个重要的不同之处:对于公司底层的员工,通常很容易找到其他方法来约束他们的工作表现。比方说,如果清洁工失职,办公室没有打扫干净,一眼就能看出来,于是就可以开除这名清洁工。同样,如果地区销售经理业绩不佳,商品都没卖出去,也可以开除这名经理。我们在本章前面已经讨论过,像这样的问题虽本身不易解决,但有了锦标赛付薪制的帮助,便不再是解不开的难题了。但若想约束CEO,仍然是难上加难,一来因为CEO已经赢了这场公司锦标赛,二来因为CEO的业绩尤其难于衡量。假如很轻松就能看出需要做哪些决策,谁还需要专门请CEO做决策人?
总而言之,因为CEO有能力应付高风险,因为微小的刺激能够从很大程度上左右CEO的行为,还因为除了钱,其他刺激对CEO基本都不管用,所以,令CEO的薪金紧盯股票价格是非常有道理的。而这种做法,换句话说,就是令CEO拥有大量期权。噢,等等!仔细这么一瞧,原来故事里还有个小插曲。
詹森与墨菲在1990年的《哈佛商业评论》中发牢骚说:“大多数美国公司里的头头儿都像官僚一样捞钱。”在20世纪70年代和80年代初,确实如此。当时,假如一年内CEO甲能使公司利润增加20%,CEO乙只能使公司利润增加10%,甲赚的钱仅比乙多1%。在这种情况下,CEO玩忽职守,不顾公司运营成功与否,只顾自己捞油水,也就不足为奇了。
这些都是过去的事了。时代变了,CEO们赚钱不再跟官僚似的,而更加像那些财阀——或者,说得再贴切一点,更像大盗。2005年,美国,以及几乎所有其他富裕国家里的CEO们收入的主要来源就是以奖励机制为基础的薪酬规划,如各种各样的奖金、津贴、长期刺激机制等。自20世纪80年代起,CEO的收入逐渐与公司真实运营情况关联起来。举个例子说,在美国,到了20世纪90年代中期,把各公司的股票价格放在一起做比较,排倒数前三位的公司,其CEO一年赚的钱大概有100万美元,而排在前三位的公司,其CEO一年赚的钱能达到500万美元。这就是“略微成功”与“相对失败”两者之间最大的区别。而收入差,归根结底,是股票期权交易越来越广泛地进入经济生活带来的必然结果。
这一切似乎都具有正面的经济意义:给CEO大量期权,从而使他们不必再去偷股东的钱。但细心的读者还是会发现,其中存在着另外一种可能性:CEO或许早先偷过股东的钱,股票期权就是那不义之财。
CEO的超高薪本身并不表示他们一定在偷钱。的确,CEO们2003年的收入比1980年涨了6倍,但在这20多年间,美国大公司的资产总值也涨了6倍。假如丙是一家资产600亿美元的公司的CEO,丁是另一家资产100亿美元的公司的CEO,那么,丙的明智决策折算成钱,其价值是否就6倍于丁的明智决策?如果是,CEO收入的增长可能全是由于这个原因。
但是利用期权补偿CEO的计划,本身就有多个可疑之处。股价下跌的时候,公司往往把期权里约定的价格向下调。本来规定按每股100美元买卖,可能期权一经修改,就变成了每股50美元。这样,哪儿还有给CEO的“尖锐刺激”?与之相反,公司给CEO的承诺似乎成了:“公司股价上涨,你的期权能让你发一笔横财。公司股价下跌,别着急,我们还有别的办法,保证你总能大赚一笔。”这样的刺激能包含多少理性的成分?
CEO的高薪中还有其他可疑的地方。对于这类图谋不轨的计划,普通的观察员大概参不透其中的奥秘,因为其中包含了许多复杂的技术性知识,在这里我也不做过多讲解。但他们有一个最常使用的伎俩,叫作重装股票期权(reload option),这种期权能够锁住哪怕最短暂的收益,从而令CEO在股价不稳的时候也能有利可图。另一种伎俩是回溯期权日期(backdate option),此时,公司慷慨地发放期权,却在期权真正放出的时间上做手脚,从而掩饰了自己过度的大方。经济学家们是怎样发现公司中这种诡计的呢?他们注意到,公司常常刚发放完期权,股价就上涨,这时做期权交易肯定非常赚钱。像这样的情况,要么就是时间算得太准了,准到不可思议,要么就是官方公布的日期有“猫腻儿”,总之,期权发放日期必定使CEO利益最大化。回溯如果透明度不够,有人就可能从中作假。而作假行为一旦被发现,后果则相当严重,2006年10月,仅一周之内就有6名CEO丢了工作。(最著名的回溯事件中,有一桩发生在苹果公司。公司给了当时的CEO史蒂夫·乔布斯股票期权,还撒谎说其中部分期权曾通过董事会的认可,但后来苹果承认,根本就没开过什么董事会。)
我们必须明确:这些各种各样可疑的期权,其症结所在,并非公司发放期权时太过慷慨。公司向自己的CEO超额付薪办法多得是,只是,稀奇古怪的期权会产生稀奇古怪的动力(对股东不利);同时,利用期权作假,不容易被发觉(同样对股东不利,但对贪婪的CEO有利)。
整件事情似乎完全没道理。股东们看到自己的钱都成了CEO们的高薪,而他们的薪水跟业绩又毫不相关,或基本上毫不相关,股东为何无动于衷?钱都是股东的,股东可以投票解散董事会。股东们为什么不这么做?原来,对于这个问题,也存在着一个完全理性的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