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盗政府理论
当我们的车在人群中缓慢颠簸时，我从司机萨姆的口中了解到一些这个国家的情况。
“萨姆，这些道路多久没修了？”
“这些道路已经19年没修过了。”（保罗·比亚总统于1982年11月掌权，到我访问喀麦隆时，他已在位19年。2005年，他仍是总统。）
“人们不抱怨这条路吗？”
“他们一直在抱怨，但没用。政府说没钱。其实他们有很多钱，是世界银行、法国、英国、美国给的，不过他们把钱都装进了自己的口袋。他们不愿意花钱修路。”
“喀麦隆有选举吗？”
“有！有选举。比亚总统总是以90%的多数票当选。”
“90%的人投票给比亚总统？”
“不，他们没有这么做。他根本不受欢迎，但仍然是90%的多数票。”
在喀麦隆，不用太长时间你就会认识到人们多憎恨政府。政府的多数活动好像就是为了从喀麦隆人民那里偷钱。有人曾直接提醒我该政府的腐败情况，说机场的官员就有可能将我口袋里的钱掏走，我对发生这种情况的担心，更甚于对疟疾和杜阿拉小街上持枪抢劫的恐惧。
很多人对政客和公务员持乐观观点，认为他们都在为人民服务，都在尽力维护国家利益。其他人则愤世嫉俗，认为很多政客都不合格，在拿公众利益换取自己重新当选的机会。
一位叫曼瑟尔·奥尔森（Mancur Olson）的经济学家提出了一个工作假设：政府的动机更加黑暗，并由此推出一套明确而简单的理论，说明对于经济增长而言，为什么稳定的专制不如民主，但却好于无政府状态。奥尔森假定政府就是强盗，谁的枪炮最厉害，谁就出头，占有一切。这是他的分析的出发点——如果你在喀麦隆花5分钟看看周围的状况，就不难接受这一假设。正如萨姆所说：“其实有很多钱……不过他们把钱都装进了自己的口袋。”
想象一位任期只有一周的独裁者：一个强盗头目带着来无影去无踪的队伍杀将过来，必然要掠走他想要的一切东西，然后扬长而去。假设他既不狠毒也没有善心，而只是自私自利，那么有什么因素会刺激他留下任何东西吗？答案是：没有……除非他打算下一年再回来。
但是想想看：一个强盗头目喜欢某个地方的气候，决定在那里定居，所以就建起宫殿，并让他的军队为当地人提供帮助。尽管受到的待遇不公平，但当地人还是宁愿独裁者能留下来。一位完全自私自利的独裁者认识到，如果他打算留下来，就不能摧毁当地的经济、饿死当地的人，因为那样他将耗尽所有资源，第二年就没有东西可偷。所以，人们宁愿让某个对土地宣示主权的独裁者来领导，而不愿经常遭到流动强盗的掠夺。
我们正在谈论的事情虽然好像与此风马牛不相及，但生物学为政治经济学家提供了有用的范例：病毒和细菌过一段时间会变得毒性小一些，因为多数极端的类型会很快死去。欧洲最早记载的梅毒是在15世纪后期出现，当时它被描述为极其严重的疾病，感染者很快就死去。这不是非常成功的策略——对病毒来说，更好的策略是让感染者活下来，至少多活一段时间，那样这种疾病才有传播的机会。因此，相对于更致命的类型，杀人速度没那么快的梅毒病菌的变种最终更成功、更持久。
当想到比亚总统时，我脑海里就出现了疾病的进化现象。我无法证实他就属于奥尔森描述的那种独裁者。但如果他是，那么如果他从喀麦隆人民那里盘剥太多，这就不符合他的自身利益。因为那样的话，他第二年可剥削的东西就所剩无几了。只要他感觉自己的位置很安全，他就不会杀死下金蛋的鹅。就像病菌的生存依赖于它们所折磨的躯体，比亚必须使喀麦隆的经济保持正常运转，才可能继续从这个经济体中窃取财富。这表明，如果一位领导人有信心能够执政20年，那么他会比只预期执政20周的领导人更多地发展国家的经济。20年由一位“当选独裁者”执政，或许好于20年里政乱频仍。比亚总统万岁？
这并不是说，曼瑟尔·奥尔森的理论预测稳定的专制能给国家造福，只是说，这种体制对经济的危害可能小于不稳定的体制。但是，比亚这类对选举获胜成竹在胸的领导人，仍对其国家的人民和经济造成了巨大伤害。我们可以仍简单化地假设比亚对喀麦隆收入的分配拥有绝对权力，比如说，他可能将国家年收入的一半以“税收”形式存入他的个人银行账户。当然，这对那些受害者来说是坏消息，但对喀麦隆的长期发展来说，这同样是坏消息。比如一位小企业主，他想投资1 000美元为自己的小工厂添置一台发电机，这笔投资有望每年创造100美元的利润，这就是10%，很不错的投资回报率。但由于比亚会拿走其中一半，投资回报率下降到5%，吸引力大大降低。企业主决定不再进行这笔投资，所以他和比亚都没有得到其中的好处。这是个极端的例子，代表了我们在第三章发现的现象：税收造成无效。比亚的税收更加随意、额度更大，但其对经济的影响本质上还是一样的。
当然，比亚可以自己进行投资，比如修路或造桥，以鼓励商业发展。虽然这些措施短期内投入较大，但可以促进经济繁荣，使比亚有更多机会窃取财富。但同样的问题也可反过来考虑：比亚只能拿到一半的好处，这不足以鼓励他提供喀麦隆所需的基础设施。当比亚在1982年上台时，他继承了殖民地时代还未完全毁坏的公路。如果他继承的是一个没有任何基础设施的国家，那么他可能有兴趣进行某种程度的建设。因为当时已有基础设施，比亚需要盘算：这些基础设施是值得维护，还是他可以直接靠过去的这笔遗产生活。在1982年时，他或许认为这些公路能够用到20世纪90年代，而他预计自己掌权也只能到这个时候。所以他决定靠过去的资本生活，不再为他的人民去操心基础建设。只要在他执政期间有足够钱花，何必将他个人未来的养老金花掉？
我说这种话对比亚总统来说不公平吗？或许有一点。在2004年的大选中（这是在我访问喀麦隆之后），比亚获得了约75%的选票，很多分析家认为这次选举至少还算公平。根据奥尔森的理论，一位领导人若想使自己的政策赢得更广泛支持，就需要将政府的收入更多花在创造财富的产品和服务上面，如公路和法庭，并更少地花在自己和亲信的身上。比亚未能做到这一点，但他仍在掌权，这提出了两个问题：首先，选举是否不像一些评论家所说的那么民主？其次，即使比亚想提供能够带来财富的产品和服务，他能做到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