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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不逢时的复兴

2024年12月27日  来源:一个村庄里的中国 作者:熊培云 提供人:gushang23......
摘要:宗族是中国历史上存在时间最长、流布最普遍的社会组织,拥有的民众之广泛为其他任何社会组织所不能比拟。然而百年之间,中国传统的礼俗性、宗族关系被二十世纪的革命文化冲击得一塌糊涂,不仅族长失去了往日须髯飘飘、恩威并重的权威形象,甚至连父母都已经做不了儿女婚姻的主。这是一个个性解放的时代,如何安排自己的生活与人生,每个人似乎都有理由认为自己比别人更专业也更负责。

生不逢时的复兴

有学者注意到,近些年来随着宗族势力的抬头,在一些农村出现了被迫迁移、“认祖归宗”的现象。农民卖掉房屋、退回耕地,离开熟悉的家园,把全家户口迁回祖籍,论及动机与原因,他们考虑的不是经济利益、生活水平、教育机会与交通条件,而是由于原居住村庄宗族复兴与重建,大姓欺小姓,强姓压弱姓,导致人际关系紧张和社会生态恶化。(刘良群,《宗族复兴背景下的人口迁移——对江西省XJ县农村人口迁移的社会学调查与分析》)

不过,事情并没有有些人想象的那么严重。时常有人担心,宗族组织是否会变成一个封闭性的组织,甚至会威胁政府,实属多虑。如果翻开过去或者现在的家谱,不难发现的是,宗族组织是一个保守组织而绝非一个进攻性的组织。比如小堡村族谱光绪三十年的一份家规,分别就“敬祖宗”、“养父母”、“振家纲”、“教子孙”、“和兄弟”、“端风化”、“正名分”、“谨冠礼”、“慎亲丧”、“祭先祖”、“勤农桑”、“急公赋”、“务生业”、“禁非为”、“笃恩义”、“抚孤幼”、“和乡邻”、“息争讼”、“明继绝”、“节饮酒”、“明善恶”等做了相应规定,极尽隐忍苟安之能事,而绝无侵略性可言。

“一粟一饭,当思来处不易;一丝一缕,应念物力维艰”。这是《朱子家训》(亦称《朱柏庐治家格言》)中传诵很广的两句话,全篇训诫的也是“勤俭”二字。中国自古以来就十分重视家庭教育,把家庭的兴盛寄托在子孙身上。古代学校与社会的教育极不发达,人们对家庭的依赖性很强,几千年来积累了丰富的家训经验与典籍。而宗族即是传承这种教育的一个容器。

小堡村新修族谱的“族约十戒”包括:一戒忤逆不孝,骨肉相残;二戒打架斗殴,欺老凌弱;三戒好吃懒做,不务正业;四戒卖淫嫖娼,聚众赌博;五戒坑蒙拐骗,偷抢扒窃;六戒重婚纳妾,调戏妇女;七戒封建迷信,装神弄鬼;八戒贩制吸毒,贩制枪弹;九戒见利忘义,恩将仇报;十戒行贿受贿,贪污腐败。

而新编《行为规范》还有“求真务实”、“共同致富”这样的时兴话;新版族训同样紧扣时下的主流意识形态与社会风俗,比如其中有关国家的措辞是这样的:“人事千万件,爱国须为先。有国才有家,此话是真言。祖国是母亲,儿女应奉献。为国民义务,切莫讲价钱。遵纪又守法,一生保平安。国家富且强,全民尽欢颜。”

尽管就国家伦理而言,有现代观念的人会对“祖国是母亲”这样的比喻以及“切莫讲价钱”的无条件爱国有所抵制,但这并不能否定这样的族约是一份安分守己的公约。至于农民为什么没有完成从臣民意识向公民意识的转换,显然不在于他们接受了这些族规的训示,而在于受了整个时代的熏陶。另一方面,小堡村村民民主意识较从前还是有所增强。尤其是那些曾经在外面闯荡过的农民,在谈到族谱“添红丁”的进账如何管理时,他们不约而同想到了建立一个专门的银行账户,以防备有人将它据为己有,拿去买烟、买酒、打麻将。

不难看到的是,尽管宗族文化在乡村渐渐有了一线生机,但宗族文化的复兴已经生不逢时。它既不是发生在大宋,也不是大清,而是赶在了中国从未有过的现代化浪潮的浪峰之上。一方面城市化的浪潮席卷并吞噬乡村,整体而言绝大多数农村面临着衰败的宿命;另一方面随着社会的开放,原有的宗族文化已经受到了冲击与改造。比如,聚族而居的地缘被打破;以血缘为纽带的亲情网络也被“同学”、“同事”、“哥们”、“工友”等非血缘的社会横向交往所取代。

与此同时,在追求宪政、扶起民权的今天,过去“家国同构”的治理模式也不可能复活。中国传统社会是以宗族为本位的社会。宗族文化是中国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正如冯尔康先生所说:“宗族是中国历史上存在时间最长、流布最普遍的社会组织,拥有的民众之广泛为其他任何社会组织所不能比拟。”(冯尔康,《中国宗族社会》)然而百年之间,中国传统的礼俗性、宗族关系被二十世纪的革命文化冲击得一塌糊涂,不仅族长失去了往日须髯飘飘、恩威并重的权威形象,甚至连父母都已经做不了儿女婚姻的主。在城里,有些年轻人因为有“啃老”倾向不能独立生活;相较而言,农家子弟因为无老可啃,必须白手起家,所以早早学会了“我的青春我做主”。这是一个个性解放的时代,如何安排自己的生活与人生,每个人似乎都有理由认为自己比别人更专业也更负责。

婚姻半径

影响宗族文化复兴的另一个重要原因是婚姻半径的改变。

二十年前,小堡村村民嫁娶多在方圆十公里以内,绝大多数都是局限于邻近几个村落。两户自外省逃荒而来的村民,也都是在本村原地消化,通过联姻完成迁居者与原住民的融合。结婚有两种,一是明媒正娶,二是搭伙。后者并非严格意义上的婚姻,更像是动荡年代的救急,有的中途散去,有的久而久之便过成了事实婚姻。

而现在恋爱结婚,一种仍是发生在邻近村庄或者同一村庄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有较多繁文缛节,两家知根知底,遵循当地的一些礼俗,比如男方要给女方下聘礼。伴随着农民收入的增加以及所见世面的开阔,如今的彩礼已经涨到八万。不过女方的父母并不会独占这些钱财,相当一部分会变成嫁妆。另一种则完全是自由恋爱。这既包括大学毕业生,也包括常年在外的打工者。就婚姻半径而言,已由过去的十公里扩大到一千公里以上,而且父母对儿女的婚事几乎处于一种完全失控的状态。这不仅因为“儿在外,父命有所不受”,还因为父母多半采取了听之任之的态度。读完大学的通常在城里成家立业,而打工者则将家安在乡下,有的回家结婚时,女方已是花好肚圆。这回家与其说是结婚,不如说是补办一个手续。

费孝通笔下江村那种“儿女的婚姻大事完全由父母安排并且服从父母的安排”的现象不复存在。传统的“合作社模式”(theCorporate Model)的中国家庭在当地逐渐瓦解,虽然家庭成员之间仍然保持着血缘上的互助,但过去分家一说已经无从谈起,因为现在两代人很少在一起生活,取而代之的是有着更多独立与自由的小家庭,而且星散在四面八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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