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了外面的世界,如今的年轻人也会将“噢嘛呢呗咪哄”念成“Allmoney go my home”了。年轻人并非只信钱,就像安伯托·艾柯写在小说《傅柯摆》里的那句名言:“当人们停止信上帝时,并不是说他们便什么都不信了,他们什么都信。”
柴静在她的博客里讲了两个关于菩萨的故事,相信许多中国人对此都不会觉得陌生。
一是有个房地产商人发了财,修了一个大庙,金光灿灿的,搞了一个落成典礼,架了个大台子,请小沈阳演二人转,四村八乡的同志们都去看。他特别慷慨,把乡亲们往庙里让,一人发一把香,“来来来”。人稍一多点,他又不痛快了,“别许太多愿了,这是我家的佛”。
二是她的亲身经历。有一次在越南,看见地上一把香,歪插着,袅袅地供了好几位。仔细看,一个是菩萨,一个是耶稣,一个是中国皇帝,脑袋上顶着玉冠,还有一个是圣女贞德。柴静问他们,这是怎么个供法。人家说,“哎,就一把香嘛,总有一个灵的”。
回溯许多中国人的信仰,对各路神仙鬼怪的膜拜,不是因为恐惧,就是因为利用。恐惧是因为担心神的报应,而利用则在于你只要供奉了神,它不仅可以李连杰那样的“中南海保镖”,而且能给你带来好运,逢凶化吉,财源滚滚。供奉某座神,花香火钱,等于给神发工资,发年终奖,或者说是在精神领域变相行贿了。如果哪个神仙不灵,最后其庙宇被捣毁,就算是被炒了鱿鱼。由于各顾各,最糟糕的是在类似赌博的时候,参与博弈的每个人都在求财神,如果财神听得到,恐怕也得被折磨得精神分裂了。
不是因为热爱,而是因为恐惧和利用的缘故供奉神,和上升到精神层面的宗教信仰自有天壤之别。百年前,英国传教士麦高温在《中国人生活的明与暗》一书中写道,“中国人对信仰绝对缺乏崇敬,缺乏感情或者叫做奉献精神。对他们而言,之所以产生信仰,要么出于害怕,要么出于商业事务,但主要是出于后者……人们认为,一桩买卖开业前,有必要赢得神的认可,如果一个神说这件事不能成功,他们还会去求别的神……”麦高温接着感慨:“中国人从来没有朝思暮想过他们自己的神,这一点不像我们,他们对神表现出钟爱之情,即便是对祈求他们怜悯的任何一个神,他们也不报以亲切感或人类的情感。”
我无意诋毁他人,相信有不少人关于自己信仰的态度的确是如此的吧。与此同时,我也承认,在当地我看到了一些虔诚的信徒。无论出于什么目的,这都是个人生活的抉择。
“维纳斯起义”
同佛教在本地农村的衰微相比,从上世纪八十年代开始,基督教的影响则呈上升趋势。尤其到了九十年代中期,小堡村周边不少村民也加入了“信主”的行列,而且多为女性。
刚开始,有不少家庭因此闹出了矛盾。常见的情形是,妻子是位虔诚的信徒,星期天外出做礼拜,没饭吃的丈夫就难免有意见;同样,到过年时男人们要求放鞭炮、贴春联、作揖祭祖,家里的女信徒也会竭力反对。由于女人有上帝撑腰,男人将信将疑,争执几次,最后的结果往往是:男人慑于“主”的威仪,一个鞭炮不放,一个年不拜,冷冷清清过完正月。春联还在,只是内容都改成了各式各样的“谢主隆恩”,如“信上帝年年喜乐,靠耶稣代代平安”。走村串户拜年,如果你忽然看到谁家门口今年有这样的对联,你就知道这家经历了“维纳斯起义”,已经成功“易帜”了。
早些年,常会听到老家的朋友向我抱怨,自从家里有人信了教,便不想回去过年了,因为没有一点过年的气氛。不过到现在,移风易俗多年,他们似乎也已经习惯了这一切。我最要好的一位同学,奶奶、妈妈和姐姐都信了教,而爷爷、父亲和几位兄弟则依然死守传统。一家人四世同堂,过得非常和睦,虽然“一半归上帝,一半归祖宗”,倒也不见传说中的“文明的冲突”。如前文所述,尽管有许多人信了基督教,但宗族文化在当地并没有褪去本色,反而是通过修家谱、建宗祠不断收复过去的领地。
几位长辈十分和蔼仁慈,待我如至亲。我中学时最自在、最美好的时光便是在这位同学家度过的,在那儿我最早感受到了血缘之外的朋友亲情。尤其是在炎热的夏天,暑假开始,这个家里便会聚集不少同学。大家一起玩扑克、下棋,或者划上一条小船,到附近大湖里采莲子,尽享“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所描绘的美景与风情。所谓人间天堂,也不过如此吧!待我考上大学,大家相见的机会自然少了很多。后来知道这家三代女眷在我刚上大学那年都信了基督教。每次去看望这家人时,她们总免不了和我谈到自己的“见证”,即“信了主”以后的种种灵验与奇迹。偶尔也会满怀好意地提醒我,如果你想“信主”,千万不要相信什么“主”能给你“生命粮”的说法,那是骗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