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ndrew Sinclair,The Red and the Blue (London:Weidenfeld and Nicolson,1986),p.17;Michael Holroyd,Lytton Strachey:A Critical Biography,vol.2 (New York:Holt,Rinehart and Winston,1968),p.17.
第一次世界大战让凯恩斯回到了政府财政部。这场战争对布卢姆斯伯里文化圈极其冷漠、反传统和反爱国的信念构成了考验。几乎所有的男性成员,包括凯恩斯,都以道德或宗教信仰为由要求免除兵役。像往常一样,里顿·斯特拉奇在这件严肃的事情上也体现了幽默感。虽然他指出“所有身体健康的知识分子都应该准备好保卫英国海岸”,但他还附了一条:“没有任何知识分子身体健康”。不久之后,斯特拉奇为战争作出了他最引以为豪的贡献:他为他心仪的一名水手织了一条海军蓝羊毛围巾。最后,当斯特拉奇被带到战争法庭上检验他反对服兵役的身份资格时,官员们问了一个经典问题:如果你看到一个德国军官试图强奸你妹妹,你会怎么做?斯特拉奇犹豫了一下。“我会试着把自己的身体挤进他俩中间。”他眨眨眼说。
John Maynard Keynes,Economic Consequences of the Peace (New York:Harcourt Brace,1919),p.20. Davenport-Hines,Universal Man,p. 91.
战后,凯恩斯代表财政部参加了巴黎和会。他再次对政府感到厌恶,但这次不是因为无聊厌倦。凯恩斯目睹了美国总统伍德罗·威尔逊(Woodrow Wilson)被英国首相劳埃德·乔治(Lloyd George)和法国总理乔治·克里孟梭(Georges Clemenceau)蒙骗,极不合理地压榨战败的德国,剥夺其重振经济的能力,废除其军事力量。凯恩斯几乎可以预言另一场世界大战的爆发。他无法忍受亲眼看到的这场外交噩梦,就此辞官而去,并迅速奋笔撰写了《和平的经济后果》(The Economic Consequences of the Peace)一书,这是他那个时代最尖刻的论辩之一,即使以布卢姆斯伯里文化圈的标准来衡量也是如此。他的灵感可能来自他的朋友斯特拉奇在1918年出版的畅销书《维多利亚时代名人传》(Eminent Victorians),书中对当时的社会楷模进行了直截了当的抨击,甚至现代护理学的创始人弗洛伦丝·南丁格尔(Florence Nightingale)也难逃作者的口诛笔伐。在对凡尔赛和约的剖析中,凯恩斯说会谈开始前,威尔逊总统的名声让全世界,包括他自己都肃然起敬:他看到人群挤在总统的马车周围,试图争相一睹这个将为世界带来治愈力量的“真命天子”的风采。然而和人们的殷切期盼相反,威尔逊看起来像一个长老会的牧师,“既无计划方案,也没有建设性意见……他的脑子转得太慢了”。 后来,在访问他称之为“非常东方化”的华盛顿特区时,凯恩斯改变了比喻,将威尔逊描述为“一个被忽视的苏丹,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后宫”,凯恩斯所指的“后宫”肯定是喻指与世隔绝的状态,而不是妻妾们的怀抱。
凯恩斯写道,克里孟梭很少在凡尔赛宫发言,但一旦需要,就会“突然开始像爆豆子一样滔滔不绝,往往还伴随着一阵胸腔深处的咳嗽,给人的印象不是以理服人,而是靠力量感和出其不意”。德国人是一群愁眉苦脸的家伙,他们的领导者是一个身材矮小、面容高贵的人物,他戴着硬高领,眼睛闪闪发光,就像“忍受着伤痛的尊贵动物”。此人是卡尔·梅绍尔(Carl Melchior),曾经强大的华宝银行(Warburg Bank)的律师,如今代表战败的德国。谈判常陷入愤怒的争执,且暗藏危机。
John Maynard Keynes,The Collected Writings of John Maynard Keynes (London:Macmillan/St. Martin’s Press for the Royal Economic Society,1973),vol.10,pp. 413-415.
一天,梅绍尔和凯恩斯设法从激烈的谈判和没完没了的赔款账目中抽身,两人偷偷步入一个小房间。这种私下会面是谈判规定所禁止的,为此凯恩斯因兴奋而颤抖,又害怕此举可能造成的后果。他们都恳求对方,应看到自己对手的诚实和人性一面。为什么这两个人会进到一个房间里,是因为萨拉热窝的枪击,战壕里的芥子气,还是2000万人的死亡?“我请求他相信,至少在那一刻,我是真诚的。他和我一样动容……在某种程度上,我爱他。”
John Maynard Keynes,The Economic Consequences of the Peace (London:MacMillan,1919),pp. 19,24-25,128. Keynes,Collected Writings,vol.17,p.16.
除了对世界各国领导人的严厉抨击,凯恩斯在文中还小心翼翼地向法国人和美国人争辩说,德国负担不起这笔强加的赔款。他发出不祥的警告说:“如果我们一意孤行,蓄意让中欧陷于贫困之地,我敢说,他们复起仇来绝不会手软。在对德战争的恐惧尚未完全散尽之前……爆发最后冲突的时刻必然不会太远,而新的战争将摧毁文明,无论谁是胜利者。” 这本书成功大卖,打破了英国和美国的图书销售纪录,凯恩斯因此名声大噪,自我也日渐膨胀。一家杂志用一首戏仿诗评价了“凯恩斯式的坦率”:“我们仍然觉得……可能有些终极事实甚至连国王学院的研究员也不得而知。”
尼金斯基和迪亚格列夫均为俄罗斯著名芭蕾舞演员。——译者注 莉迪娅的原义是以昵称称呼罗斯福,但“Rosie”一般是作为女名。——译者注 参见 Milo Keynes,Lydia Lopokova(New York:St. Martin’s,1983).
但能让凯恩斯不得而知的东西并不多。在接下来的10年里,他继续教书、编辑、写作、为政府提供建议,并担任过一家人寿保险公司的董事长。他与他那个时代最杰出的政治家、学者和艺术家们通信往来。1925年,他与俄罗斯芭蕾舞演员莉迪娅·卢波科娃(Lydia Lopokova)结婚,后者曾与尼金斯基(Nijinsky)共舞,并在迪亚格列夫(Diaghilev)的巡回剧团担任主演 。她以生动活泼的作风、不甚得体的举止和令人难忘的语言错误而闻名。她曾对一位舞伴说,凯恩斯跳舞跳得像个“甜瓜”(cantaloupe)。她本来想说的是“羚羊”(antelope)。原来她是在纽约的卡茨基尔山学的英语。在富兰克林·罗斯福再次当选的那个晚上,在华盛顿举行的英国大使馆招待会上,她不停地转头问别人:“你喜欢罗西(Rosie)
吗?”
著名哲学家,语言学派的代表人物。——译者注 Skidelsky,John Maynard Keynes,vol.2,p.208.
莉迪娅让凯恩斯在布卢姆斯伯里文化圈里的朋友们感到困惑难解,他们想知道在一个世界级的智者眼里,这个大脑的不着调程度更甚于她脚尖旋转速度的平庸舞者身上到底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此外,她是个女人,而凯恩斯似乎花更多时间与年轻男孩们待在一起。他甚至出钱请他才华出众的朋友路德维希·维特根斯坦(Ludwig Wittgenstein) 在他们在萨塞克斯度蜜月时去拜访他们六天,在此期间维特根斯坦表现得十分本色。有次莉迪娅高兴地说:“多漂亮的树啊!”而超然物外的哲学家则回答:“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让莉迪娅忍不住哭了出来。但不管如何,凯恩斯和莉迪娅在蜜月期间如胶似漆,并且后来在一起生活了20年,直到1946年凯恩斯去世。在婚礼上,凯恩斯的朋友们在打赌莉迪娅是否会很快怀孕,他的一位朋友、艺术评论家、弗吉尼亚·伍尔夫的姐夫克莱夫·贝尔(Clive Bell)则对此持观望态度,他说:“凯恩斯在那方面太快了。”
最后,凯恩斯和莉迪娅没有生育孩子,不过他们为英国的歌剧、芭蕾、戏剧和其他艺术事业生了不少财。
David Chambers and ElroyDimson,“John Maynard Keynes,Investment Innovator,” Journal of Economic Perspectives 27,no. 3 (2013),pp. 213-228. Davenport-Hines,Universal Man,pp. 266-267.
凭借运气和高超的技巧,凯恩斯在股票和大宗商品交易中赚得盆满钵满。他不仅英语说得标准,而且炒起橡胶、棉花、锡和黄金来也驾轻就熟。 也许是因为他对自己的才智信心十足,而且与社会学家C.赖特·米尔斯(C. Wright Mills)所称的“权力精英”关系密切,凯恩斯在他的投资组合中甘冒巨大风险,当他看好市场前景时,甚至从银行贷款,用来购买比手头现金所能买到的更多股票。每天早上,他都会坐在床上,浏览报纸,接经纪人的电话,然后下单。尽管在20世纪20年代末和30年代末两度接近破产边缘,但在1946年去世时,他仍然留下了价值40万英镑(约合今天的2000万美元)的资产组合,以及他颇具慧眼收藏的毕加索(Picasso)和布拉克(Braque)那些令人垂涎的艺术品。他经常参加拍卖会,还曾陪同国家美术馆馆长秘密前往巴黎。为了在其他竞拍者面前掩饰自己的雄厚财力,这位画廊负责人还特意剃掉胡子,戴上眼镜以掩人耳目。在另一次旅行中,凯恩斯曾说,“我的行李箱里有一幅塞尚(Cezanne)的作品”,然后补充说,因为它太重了,他不得不暂时把它扔在“门后的沟里”。
他的这些收藏,包括从沟里找回的那件,在今天价值约1亿美元,后被捐赠给了剑桥的菲茨威廉博物馆(Fitzwilliam Museum)。一些批评人士经常对经济学家叫嚣“要么行动,要么闭嘴”——意思是说,如果他们了解金钱运行的规则,为什么他们挣不到大钱呢?如果按照这个标准来衡量经济学家,凯恩斯的排名将仅次于大卫·李嘉图。至于在这个排名中敬陪末座的经济学家,那可就太多了,以至于排在中间的都可以被忽略不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