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筑师之间的争吵
大部分对区行政机构腐败的投诉都与建筑许可有关。一封附送给透明国际葡萄牙调查部的信中所描述的有关区行政机构与官方建筑师滥用权力的形式与奥德米拉居民的抱怨如出一辙:
我们已经逐渐接受本地议会的建筑师会为其在自治市的工作收取佣金。
他们通过一间位于自己所处自治市之外的办公室来掩饰这一行为。我们能忍受这一点。然而,对某些建筑师来说,议会的这点数额贿赂远不能满足他们。他们现在告知大家,任何重大的项目如果想要顺利通过该系统,就必须向一个明目下汇入至少1 000万美元。这笔钱不是直接付给建筑师本人,而是转给代表他的公司……[5]
为避免利益冲突,法律禁止为地方行政机构工作的建筑师在该地区开展其他服务,例如实施建设计划等。然而,由于议会雇员的工资收入相对较低(为了能给自己提供舒适的生活标准,很多中低级群体都有好几份工作),很多建筑师都在邻近地区设立了办事处。可是就算在该区禁止收取佣金,怀疑和指控的声音还是没有停过。
由于在自然保护区内建设养鱼场的建筑申请遭到拒绝而引发了一系列腐败指控,这成为居住在奥德米拉区的建筑师与议会及其官方建筑师和工程师之间长期冲突的根源。议会以不符合“审美”为由否决了该项申请,因为这幢二层建筑将建在野生动物园内,而市镇发展计划中规定在指定区外是不允许建造二层建筑的。申请人及其建筑师一怒之下离开了区议会会议,之后大家继续详细讨论了仍未明确的该项目对环境的影响。各种报告尚未提交(例如,养鱼用的抗生素是否会影响米尔弗特斯湾天然环境中的产卵区这个问题还没有明确结论)。
讨论继续进行并且区议员透露,他觉得赞助商对他们态度不好:“那个有学问的波尔图人把我们当成笨孩子,就好像我们还是没文化的四年级学生,好像我们是没教养又目不识丁的白痴症患者。”议会仍然坚持了自己的决定。
两星期后,议会收到一份请愿书。4个区里的建筑师在上面签字,要求在将来必须使建筑工地的官方标识(建筑公司名称与建筑师姓名)与法律相符,因为显然在议会建筑师中已经出现了腐败,他们在法律明令禁止的土地上兴建房舍。这种不当行为违反了职业道德标准。毕竟,每个自由职业建筑师必须向议会支付审批费用,而那些违规的则都是议会建筑师,他们可以不受这项规定的限制。议长对这种行径心知肚明,并一直在利用权力偏袒他们,企图掩盖此事。
更严重的一则指控有关议会的规划能力。这份联名请愿书批评议会的城市规划指导方针不够清晰,因为它们并没有遵循最新的发展规划。因此建筑师们要求议会最终采用新近颁布的立法来抑制违规和腐败行为。他们不打算再对这种情况容忍下去,如有必要,他们会把这些滥用职权的行径公之于众并送呈上级部门。不过首先,他们要求议会就这些费用发表声明。
宣读请愿书的时候,会上气氛极为紧张。技术部负责人、建筑师杜阿尔特和议会法律顾问都在场。所有议会成员,不论所属党派如何,都觉得自己的尊严受到了侵犯,并做了如下的部分记录。
主席:大家都知道,议会存在不少问题。毕竟,我们还要应付技术专家不足的问题。现在还有7个紧缺的技术专家岗位没有招到人,因为没人想在省里做这份工作。不过我知道,这间屋子里是没有腐败的。
政客波西力欧:我建议成立一个调查委员会来终结这场争论。
建筑师杜阿尔特:议会建筑师没签署过任何项目合同。
政客格雷罗:我觉得我的个人尊严受到了最严重的攻击。因此,作为社会党的代表,我要求从外面聘请独立的调查委员会。
政客波西力欧:可是没有证据啊。因此,我们什么都不需要调查,只要给他们回封信,让他们先拿出证据来。
议会法律顾问:在有关名誉与尊严的指控上,他们应该拿出证据,并当面向我们提出来。
政客维埃加斯:对我来说,这就像是一颗炸弹。
主席:我已经和那个建筑师谈过了,不过他咄咄逼人,脾气极为暴躁。
议会法律顾问:他还在这里工作的时候,总是给自己老婆的项目授权(那不是做得不对吗?)。
主席:我跟他说:拿出证据来!
建筑师杜阿尔特:没有一个项目是由我们官员们在进行的。不过大家都知道,咖啡馆里的人们总这么说。在这件事上,闲谈就是在伤害我们。
政客波西力欧:那些只不过是谣言罢了。最后我们可以说,你去给上级部门,给负责的官员写信去吧,要记得附上证据。
在这场交流中,参与者在有关指控的讨论、寻找证据与对一种不确定的控告、一种威胁的正确处理方式的考量三者中摇摆不定。每个人心中都未言明的想法就是签署了请愿书的人对于谁做了什么心里很清楚,而行政机构的高层们也都知道这些人是谁,不过都对其听之任之。这是一个典型的精英阶层的故事。他们来自里斯本的中央行政机构,却又对地方议会加以指责:区主席(一般他们自己都是廉洁的)很清楚自己的下属们都在做什么,不过通常什么都不会说,以免吓走技术专家(在各个省里,技术专家都不多见),扰乱平静的工作。仔细权衡这番言论很有必要。道德上的论据,如法律顾问指责原告自身就利用了裙带关系,根本不会被法院采信。
议会成员们觉得自己成了那种每天在咖啡馆都能听到的闲谈与诽谤中指控的对象。最后他们决定成立一个由法律顾问、一名议会雇员以及区政客波西力欧组成的内部调查委员会。建筑师杜阿尔特负责在下一周起草针对这份请愿书的回复。他们将拒绝承认任何指控,并对请愿书表示出不解,尤其是因为其中一些签署人自己就曾在议会中工作过,应该非常清楚它的内部程序。
这件事引起的兴奋与恼怒都是相当大的。收到请愿书及政府回复几个月后,调查委员会发现,没有证据表明议会建筑师或其他官员有违规行为。于是,4位抗议的建筑师又向里斯本的行政法院提交了诉状。然而,哪怕在法庭上,这4个人也不愿意指名道姓或是披露他们的证据——整件事仍旧是个谜。
当然,流传出了很多版本的小道消息,尤其是一个法国农业公司贿赂官员,实施非法建设的故事。不过,这些故事也就只能在咖啡店听到。因为有关腐败、贿赂、裙带关系以及违规与欺诈行为的传闻一直在日常生活中流传,部分群众对此信以为真。所有以世界腐败为主题,并给予讲述者自由诠释空间的故事都是如此。讲述人摆出何种姿态,在争论过程中站在哪一边,这些都是可以根据他所处的情况来调整的——例如,是在咖啡馆还是在其他圈子里。如果让一个社会民主党代表[6]来汇报这些事,他肯定会把它们写进有关地方行政腐败的流行话语中。如果换成一个亲议会或是亲共产党的人,事件的解释就会截然不同,可能就会提到上访建筑师的背景和个人生平:他们都是来自里斯本的陌生人(初来乍到、盛气凌人,完全不了解农村及其人民;迄今为止他们都做得很好,并很享受与议会间的联络)。无论如何,其中一位的妻子是富有地主之女:她已经别无所求。(她不是已经从别人的贫困中获得丰厚利益了吗?)这些里斯本来的有钱人拥有自己的不动产和周末度假房,他们在贫困的阿连特茹没有发言权。在这件事当中谁干了肮脏的勾当不言自明。我给出的是这两种意见的极端形式,在它们中间有着广阔的协商空间以及许多不同的姿态。
在采访其中一位建筑师时,我对他的动机有了更多了解。首先,他因为议会以“审美”为由拒绝了自己的项目而大为生气,因为他认为这贬低了自己和自己的设计,而且会让他失去顾客。不过最主要的还是,申请施工许可的过程中存在着巨大的法律上的不确定性,这让他大为恼怒(申请批准与否的决定通常要拖上两年才会有结果)。在他看来,这要归咎于阻碍了所有发展的传统官僚制度。这里的官僚作风指的是官员们桌面上的文件很少会挪地方,因为他们没办法做出决断。他自己就曾为议会工作过,所以他是从内部了解到这种拖沓的。缺乏创造力和竞争力就表现为对那些能让事情运转下去的人做出负面决定。
他的生意其实做得相当不错,因为建设项目很多,特别是在沿海地区。然而,根据他的资料,因为议会建筑师的非法活动,当地建筑师蒙受了总计数百万的损失。建筑师说:
这是我们第一次在议会碰到麻烦。与社会党以及社会民主党掌控的议会相比,阿连特茹共产党的议会因为相对清廉所以声名在外。
在这之前一切都很顺利,不过既然问题出现,我们就得做些什么,要整顿一下了。
我们很清楚——大家都知道——建筑师在议会外面非法工作。
他们做建筑设计,让别人在上面签名,然后在议会上通过自己的计划。那是非法的,是不道德的……
建筑师间的争吵由来已久,可以追溯到法西斯政权结束前实行特惠待遇的时期。对腐败的轻率指责触及了许多有争议的领域,涉及当地居民与新来的里斯本精英间的冲突。有人抱怨说那些人是富人,都是大地主的子女。他们想牺牲当地人的利益来让自己过上舒适生活,然后在此基础上插手他们的事务。(他们是无论如何都太过傲慢自大的陌生人,想结交这里所有的人)也有人埋怨说这些建筑师曾生活得很好,但他们现在担心葡萄牙传统的拖沓习俗会让这一地区尝到恶果,所以他们被选中来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奥德米拉地区社会团体与关系网间的各种矛盾使这一问题进一步复杂化。而中央政府认为“那里”的省级王子非法拓展了自己的权力的看法则使之乱上加乱。人们竞相指责对方腐败,指责对方利用了非法优势。谈论腐败是政治消失的标志,是“反政治机器”运作的标志,因为腐败是无党派之分的,它会影响到每个人,没有任何人也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逃过腐败的侵扰。这种感觉变得日益普遍。对这种偏向朋友、亲戚以及自身经济利益的偏袒体系,政治手段和公民意识什么也做不了。但人们偶尔还是能听到有人希望超级大国出现来终止腐败。欧盟可能会成为这种实体的希望是确实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