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botaged ham production
对大自然感同身受,
才是对大自然最好的保护。
对我来说,一年当中最值得期待的是秋季,或者更准确地说,我最期待的是鹤群的到来。鹤群在迁徙中发出的鸣叫声如号角般响亮,在它们飞行的数公里沿途,人们都可以清楚地听到,而我有时甚至可以隔着客厅里关闭的窗户,听见遥远的地方传来的鹤鸣声。由于我们德国在环境保护方面做的各种改善,比如湿地的恢复与重建,鹤的数量在过去的几十年中有了明显的增长,时至今日,它们才慢慢摆脱了濒危的处境。在它们迁徙的季节,连续数日,一个接一个的飞行编队会飞过我们森林管理处的上空,有时它们会飞得非常低,以至于我们可以清楚地听到它们的“窃窃私语”。
究竟是什么驱使这些鸟儿在季节交替时不辞辛劳地远赴他乡呢?而它们又是如何找到正确的飞行路径的呢?鸟类的迁徙是全世界范围内的普遍现象,全球总共有大约五百亿鸟儿参与其中。我们也经常会看到大量鸟儿正在迁移,因为总有那么一个地方正在发生着季节的交替,可能是从夏季进入秋季,或是从冬季进入春季,抑或是从雨季进入旱季。而这些交替也给当地带来营养基础的变化。
当埃菲尔山脉的群山开始慢慢结霜时,所有的昆虫都为冬眠做好了准备。它们会深深地潜藏于地下,或者隐藏于大树的树皮之下;还有一类昆虫会躲入森林红蚂蚁那温暖的蚁丘中,舒适地度过严冬。而鸟类基本无法再捕捉到这些已经躲进避难所的小家伙。被当作猎物的其他一些小型动物也都藏匿起来,因此这些鸟类失去了食物来源,不得不开启向更温暖、营养更充沛的地区飞行的旅程。
大部分科学家认为,鸟类这种季节性迁移的习性,根植于它们的基因中。这观点在我听来无异于:这些会飞的动物们类似于一种生物机器人。它们在出生时被植入了预设的程序和代码,然后它们需要做的,只是按照程序毫无主见地飞来飞去。
然而这个“主见”很显然是客观存在的,这一点也已经由爱沙尼亚的科学家卡列夫·塞普与他的同事艾娃·莱托发现并得到证明。这两位科学家从1999年开始多次放飞大量的本土鹤群,然后对它们的迁徙路径加以追踪。出乎他们意料的是:在实验的几年中,这些鹤群先后变换了三条可行的迁徙路径。而这一发现明确地反驳了“基因决定了鸟儿的迁徙路径”这个传统观点。而另一个传统的说法——鸟儿从它们的父辈那里学习路径——也被排除了。以这个实验为基础,塞普认为,在鹤群中,鸟儿们似乎会互相交流信息,比如哪里更适合繁衍后代,或者哪里的营养蕴藏量更高。以此为出发点,我们可以慢慢地讲回这一章节的标题。
鹤群会互相协商后集结在某些特殊的地点,而它们的这一行为竟然影响了火腿的生产。当然,只是间接地影响,因为鸟儿对猪肉真的一点儿兴趣都没有。鹤群非常乐意集结在西班牙和葡萄牙,因为那里有一样非常特殊的美味在等着它们——橡子(即栎树的果实)。而其中最令鹤群神往的集结地,是位于西班牙埃斯特雷马杜拉自治区的冬青栎林,在那里这美味遍地都是。这也就不奇怪,为什么鹤群,当然也包括从我们森林管理处上空飞过的那些鸟群,会选择那个地方作为过冬的目的地,因为对于它们来说,那里就是天堂。在那里它们可以享受美食,休养生息,并且舒适地度过一年中最寒冷的时期。但是埃斯特雷马杜拉的部分居民,也就是当地的农民,要保护这一“上天的恩赐”,因为他们要用橡子来给他们的猪催肥。
这些猪就是非常著名的伊比利亚黑猪,而以它们为原料生产出的就是吃橡子长大的猪的火腿,也就是伊比利亚橡子火腿。大部分的伊比利亚黑猪是通过天然有机的方式饲养的:它们会有一段时间生活在冬青栎林中并以草本植物(大约占到它们营养摄入量的二分之一)以及橡子为食。这和中欧早期养殖黑猪的方式很相似:黑猪在秋季被赶入树林中,在那里它们大量地食用橡子和山毛榉坚果,吃得又肥又胖——那时人们的目标就是肥肉。也是从那个年代兴起了一个概念:“肥育之年”。这概念指的是,橡子和山毛榉坚果的产量特别高的那段时间。这样的时间段每三到五年出现一次。
让我们说回埃斯特雷马杜拉:这里有大片的冬青栎,而冬青栎是原始森林的重要组成部分。在伊比利亚半岛几千年的文明历史中,大部分的森林已经随着文明的发展被开垦开发。人们在原来的土地上栽培了很多外来的树种,当地的自然风貌也因此发生了很大的改变。在针叶林旁出现了越来越多的桉树种植园。桉树生长的速度非常快,比当地原生的栎木要快出很多,人们因此大量移植桉树来优化木材的产量。大量的外来树种对于原有的生态系统是个灾难,尤其是桉树类的植物,它们对于环境保护来说就是绿色的沙漠。桉树那芳香的树油(生产润喉糖的原料,能够给人带来清凉口感)是森林火灾次数爆发式增长的主要原因。南欧与森林火灾——听起来就像是紧密联系在一起的一对伙伴。但在桉树被移入之前,完全不是这个样子。在自然情况下,阔叶林中完全不会发生火灾,也没人会将火灾与南欧的生态系统联系到一起。
目前存活下来的冬青栎林已经变得越来越重要,尽管它们当中大部分不是自然生长,而是出自当地农民的援手。如今农民植树的动力不再只是收获木材,更是为了获取能够用于喂养黑猪的橡子。而这时,鹤群出现了。对当地农民来说,如果鹤群只吃掉一小部分果实,那么麻烦还不是很大。最大的问题是,这里究竟迁徙来多少鸟儿?鹤群的数量在过去几十年间有了喜人的增长。根据环境保护组织世界自然基金会(WWF)给出的数据,在20世纪60年代,德国境内仅仅存有大约600对鹤,到目前为止,这数字已经增加到超过8000对。在整个鹤群迁徙的区域,包括欧洲北部和亚洲北部大部分地区,对鹤数量的最新预估为30万只。而这其中越来越多的鹤群会向西班牙方向迁徙。
现在事实已经很清楚了,对于伊比利亚黑猪,或者说对于伊比利亚橡子火腿的生产来说,可用的天然饲料越来越少。这让人们陷入了一个道德上的困境:黑猪饲养业激励着当地居民去维护冬青栎林,而冬青栎林却为鹤群带来重要的过冬粮食。但是如果黑猪饲养变得不再吸引人,那么起码一部分人保护冬青栎林的积极性就会大打折扣。
对于这种进退两难的处境,我们究竟有没有出路呢?我想是有的,而且解决办法听起来也非常简单:在西班牙与葡萄牙种植更多的阔叶林,这样对大家都有好处。当然,冬青栎的生长速度与桉树或者松树相比,确实逊色很多,而且它们也不那么容易被机械加工成型。但是它们毕竟也产出了一定数量的宝贵木材,同时还提供给人们所期望的黑猪饲料,而这是其他经济树种无法提供的。此外,森林火灾的发生率会明显降低,而且对其他物种来说,生态系统也会重新恢复吸引力,因为很多生物需要栎木林,比如那些我们还完全没有介绍到的松鼠、松鸦以及其他几千种动物和植物。
当然,在民主的框架下,我们不能简单地通过一条法令来强制增加某一树种的种植面积,但是一定的国家补贴(我个人对除此之外其他类型的补贴政策并不推荐)应该是个不错的方式。我们可以看到,国家对工业化大批量动物养殖的补贴十分可观,既然如此,为了黑猪与鹤能和平相处而出点力,应该也没什么问题。因为归根结底,并不是鸟类数量的增长为生态系统增加了更多的负担,而是存活的栎木林面积太小,导致矛盾的激化。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冬青栎的面积扩大很多,又会发生什么呢?难道鹤群的数量不会爆发性增长吗?不,这种情况并不会发生。因为鹤群的数量与湿地面积息息相关,而对它们繁衍生息极其重要的湿地,在欧洲的面积也在不断减少。也就是说,总有一天,鹤群数量会达到饱和而停止增长。
如果我们人类减少一点对自然的占有欲,那么其他的物种就会获得足够的活动空间。从这个意义上来说,鹤可以成为一位很好的环境大使,它们翱翔的身姿和号角般的啼鸣,提醒着我们,环境保护依旧任重而道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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