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从管风琴商店出来之后去了布迪的办公室,他选择旧大楼里的一间房间作为办公室。在办公室角落里放着一个火炉,桌上的架子上摆放着用来装建筑图纸的画筒。地上还有一个架子,上面放着白色图样的木板,标满了难以理解的标记、小孔和不同语言的字母。在布迪的书桌上,凌乱地摆放着各种工具和书本,既有古老的,也有现代的,显然这些都是他正在使用的。一把短刨刀挨着一包未拆封的锯刀片;在复写版的敦·贝多斯(Dom Bedos)的《制琴师》(The Organ Builder)旁边,放着现代木工机器目录。其中附有图纸的插页详细展示了精细的机械详图。这本书原先出版的时候是狄德罗编著的《百科全书》(Encylopédie)的一部分。约翰·布迪阅读德语、瑞典语和英语写成的技术论文,有些是以哥特体印刷的,需要具备阅读古字体的能力。作为一名学者、音乐家和匠人,他像是来自另一个时代的人文主义者。
布迪邀我坐下。我问他是如何走上制琴之路的,他说早在中学时就参加学校的每一堂工艺课。上大学后,他主修音乐,专门从事声音研究。一路走来的历程使他爱上了管风琴,它既是一件乐器,也是一件经过能工巧匠制造的工艺品。“大学一年级时,有人送了我一架小管风琴。”他说。这是一个他能够发挥心灵手巧的领域,同时也具有审美趣味。但是一件与古撒克逊人的大教堂有关的乐器,为何会在弗吉尼亚州的斯汤顿进行制作呢?因为泰勒和布迪主要制作巴洛克管风琴,在制琴师所说的巴洛克复兴中享有显著的地位,或者说在更大范围的管风琴改革运动中意义非凡。
我问布迪他们是如何开始做管风琴生意的。他和乔治·泰勒在俄亥俄州约翰·布罗姆巴夫(John Brombaugh)的管风琴店里共事了7年。布罗姆巴夫师从德国制琴大师鲁道夫·凡贝克雷斯(Rudolf von Beckerath)。说起在布罗姆巴夫店里的那段时光,布迪说:“我们共同制作了约30架管风琴。布罗姆巴夫很有创造力,他想到要回归管风琴制作的历史基础。他对16世纪、17世纪德国北部的管风琴着迷,所以他去当地进行研究。布罗姆巴夫彻底地回归从前,与乔治和我,还有其他伙伴,共5个人合作,这是一项令人担惊受怕的工作。虽然有一个老板,但是我们5人共同承担所有的经济损失。我想,一年间我们每小时赚30美分。但是我们逐渐形成了一个理念,还原制琴的历史原则并坚持做下去。我们也这么去做了。”
后来,乔治·泰勒和约翰·布迪开始自立门户。布迪说:“布罗姆巴夫给了我们一份订单,就是我们的2号作品。我在屋子后面的车库里完成了它。1979年,我们不愿意紧挨着米德尔敦这座钢铁大城,于是我们南下来到了这里,周围转了转,发现了这座大楼。就像一辆东行的货车,带着所有家人和家当,以及家具、木材、工具和机器。我们搬来了这里,用了9个月的时间进行翻修。自那时起,这里就是我们的家,我们从未离开。好吧,或许后悔过,但是为时已晚。现在我的儿子埃里克也在这里工作。”在管风琴店里,有许多工人在学习,包括40年前泰勒和布迪自己刚开始起步的那家店。汲取历史的灵感,制作管风琴,似乎是一项群体的事情,涉及错综复杂的师徒谱系。
“那时候我们都很年轻,朝气蓬勃。当时我们30岁左右,觉得自己无所不能,对于历史原则坚定不移。生意之所以能做起来,一部分是因为胆量,一部分是因为无知,一部分是因为规划,以及命运和运气。你和对的人联系在一起,他们想买你的作品,并向你支付报酬。”
运气的一部分是文化时机恰当。“20世纪七八十年代,早期的乐坛刚开始蓬勃发展。所有的羽管键琴制作者都很忙碌,录音机和木笛制作者也都是如此,场面十分壮观。后来,强者生存下来,更加集中化,不像过去那样分散,市场也没有那么大。当一种流派没落时,另一种就会振兴。2007年的天主教徒追求高质量的音乐,因为教皇对此感兴趣。他是德国人,是个钢琴家,会鉴赏管风琴。教皇再也不希望天主教堂里出现吉他乐队。”布迪说guitar(吉他)这个单词时,重音会落在第一个音节上。
我问到教皇是否传达了这一指令,他说:“哦,是的!在得克萨斯州的圣玛丽教堂,20年前他们损毁了原来的管风琴,后来以电子琴取而代之,现在他们想买一架新的管风琴。我认为这是教堂的一件大事,是文艺复兴的延续。我认为人们是保守和传统的,他们渴望寻根。在这一教区,他们仍做拉丁弥撒。他们以前在密室里做,所以没人知道,现在可以公之于众了。”
对寻根的渴望创造了一系列复杂的需求和机遇,泰勒和布迪必须对此做出应答。布迪说:“我们处于一个奇怪的境地,因为我们在这里,重塑有历史意义的东西,还去了欧洲学习和研究。但是我们很怪异,我们试图谋生,因而务实,所以井然有序地安装各种部件,达成合约价格。这对于我们所制作的东西来说简直疯狂。我们必须使它技术上能够运转,否则顾客就会回过头来要求我们返工。同时,这件乐器必须有真正的气质,这就是人们愿意花大笔钱要我们去做这项工作的原因。所以我们在挣扎,希望能够做好这笔生意,同时也能够尽可能地保持真实。贯穿着我们事业的就是彻底的真实。”
交谈之际,布迪说到了现代化的洪流。在某一时期,制琴是百分之百工业化的,但是效果不佳,无法令人满意,所以开始整顿。当时仍然可以用电子琴,但是只有一部分人接受。布迪大手一挥,指向他的制图桌,上面摆放着一张刚用铅笔描绘的图纸,这是他最新的一笔订单。他说:“它完全是手工制作的,有些人愿意为此出高价。他们意识到手工制作的乐器音乐效果更加出众。这就是唯一的理由。”
事实上,对于泰勒和布迪这些人所制作的管风琴的需求,是出于令人震撼的音乐体验,发现声音历经沉淀。曲折变化,必须借由考古研究予以恢复,这是出于音乐考量的工程项目和文化项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