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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大脑之三:证据(6)

2020年6月20日  来源:我们为什么会犯错 作者:(美〉舒尔茨 提供人:自诩玫瑰的凋谢

有的时候我们也能看见反证,只是由于“确认偏误”作祟,让我们以为那些反证不影响自己观点的正误。这种偏执在逻辑上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做“真正的苏格兰人绝不会做”理论。譬如你相信真正的苏格兰人不会在粥里放糖,我反驳说我格兰斯哥的叔叔安格斯-迈克格雷戈就每天放糖。于是你回答:“是啊。但我是说‘真正的’苏格兰人并不会放糖。”可以看出这是个万古长青的修辞技巧,尤其在宗教和政治领域屡试不爽。每个人都知道真正的基督徒不会支持(或反对)堕胎合法化,真正的民主党员不会支持(或反对)伊拉克战争……

伊拉克战争也展示了“确认偏误”的另一张面孔。据记者乔治-派克(GeorgePacker)讲述,在陆战情况明显恶化时,时任总统的乔治-W-布什却解释说:“伊拉克不断升级的暴力,正代表敌人对美军的胜利感到恐慌/有时候我们就像布什一样,直勾勾地盯着反证,硬把它说成是自己观点的证明。负责“哥伦比亚”号航天飞机的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髙层领导也犯了同样的错误。“哥伦比亚”号于2007年返航时爆炸,导致舱内7名宇航员全部遇难。在事故发生前这些领导再三申明,此前飞机所遭受的损坏不代表飞船有致命的设计缺陷,反而是其强韧的证明。由此推出,我们在强调“例外能反证规律”时,也在犯同样的毛病。想想这句谚语吧:一条大家公认的反证看似能推翻假说,实则证明了假说是正确的。

最后,我要介绍“确认偏误”最普及、危害最大的一张面孔。虽然表面看起来温和,不需要我们耍任何花招儿(不必像伊丽莎白一样拒绝相信反证,也不必像顽固的苏格兰人一样不承认反证的影响,更无需像乔治?布什一样把反证据为己有),你什么都不必做,干脆连任何不利于自己的信息都不要去找。16世纪的科学家、哲学家兼政治家弗朗西斯?培根把这种消极回避称做“人类理解道路上最大的误导和障碍”。他这么说的原因很明显。我们明知道只有黑天鹅才能证明自己观点的对错,却坚决不找黑天鹅,这种回避难道不是“障碍”吗?

对于这种形式的偏见,我最爱的两个例子分别来自人类学和物理学领域。这两个领域在早期是坚决不接纳任何证据的。第一个例子是,传统犹太基督教认为女人比男人多一根肋骨(因为亚当取下了一根肋骨制造夏娃)。1543年以前这个观点一直大行其道。后来,弗兰德斯的解剖学家安德雷斯?维萨里发现事实并非如此。他用的办法,就是把男女肋骨数了一遍。第二个例子是老普林尼(PlinytheElder)所做的断言。他是公元一世纪罗马的科学家和作家,堪称历史上最具影响力的错误信息传播者,也是名副其实的苹果佬约翰尼®,只不过他播撒的是坏思想。在他所谓的“经典”文集《自然史》里,有一段对月经的叙述,不妨来看一看:

①JohnnyAppleseed,1774年美国同名童话的主角。他是美国民间的英雄人物,穷尽49年时间播撤苹果种子,梦想创造一个人人衣食无忧的国度。

“一个处于特殊时期的女人靠近牛奶,牛奶便会发狻;她碰到的种子会绝育;她嫁接的花革会枯萎,花园的植物也会干枯;在她所坐之处,头顶上的水果会掉落。甚至只要被她看了一眼,镜子就不再明亮,钢刀就不再锋锐,象牙不再光滑,蜜蜂会立刻死去……而如果狗品尝了女人排泄的液体,就会精神错乱。被这种狗咬伤会中毒且不可治愈。”

要做个试验来证实这些论断显然不难,然而在受到科学革命的刺激前,没有人想过寻找证据来推翻这盛行了1500年的中世纪思想。

尽管这些行为看起来很荒诞,伹正是这些异想天开的躲避反证的方法彰显了反证的重要性。无论我们怎样无视、否认、曲解、扭曲证据,证据依然举足轻重。其实,正是因为证据举足轻重,我们才无视、否认、曲解、扭曲它。这就是认知学领域的双重面孔——如果我们希望自己的观念真实可靠,就必须找证据支持它。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是“因为正确所以正确”积极的一面。既然我们认为自己相信现在的观点是因为有据可依,那么当新的证据出现时,我们也应该要求自己修正观点。所以,无论一开始我们多么排斥某个命题,在跨过了某一道门檻后,总会由不接受变为接受。比如,你驾驶宇宙飞船降落在我家门前,旁边还跟着一个绿皮肤的小朋友,然后我们一起飞向了冥王星,那么我会立刻相信存在不明飞行物。在家里,我们更是随着证据的积累而频繁改变主意。这就是为什么曾经最极端的假说地心说被广泛接受,为什么全球逐渐就环境变化达成共识,为什么伊丽莎白?奥?罗诺文最终赞同猎户座在冬季出现。

但也有很多门檻没被跨过,有时候几个世纪都如此,普林尼的中世纪理论就是其中一例。“确认偏误”纵然顽固,但也不全是我们长期拒绝找反证的主因。在众多信念系统里还有另外一个明显或不明显的因素,那就是用心去找反证是很危险的,这会危及你的健康、家庭乃至国家,会损害你的品格乃至灵魂(曾经欧洲有个共产主义者,在回答他是否阅读了批评共产主义的言论时回答:“你不会为了想知道毒药味道如何就亲自尝一口。”)寻找反证耗时耗力,需要你牺牲自由时间去学习,需要你有充足的社会资源,如此才会坚持不懈地面对守旧者的怀疑和讥讽。由于上述种种原因,确认偏误才会越发顽固。如果当前盛行的理论对你不利,那么这些资源很可能都不在你手中。(设想一下,普通的中世纪女人如果反驳普林尼会出现什么情况?)如果当前的理论对你有利(或者至少对你无害),则又何必自讨苦吃去颠覆它呢?

这一切都表明,我们跟证据之间的关系不只是认知学问题这么简单。俳镑经期女人、诬蔑穆斯林为恐怖分子形象、谋杀塞勒姆案中的无辜平民——由此可见,证据也不可避免地带来政治、社会和道德问题。再来看一个十分突出的例子,第三帝国军备和战时生产部部长阿尔伯特?施佩尔是阿道夫?希特勒的密友,也是忏悔过自己行为的最高级别纳粹官员。在回忆录《第三帝国内幕》里,施佩尔坦率地承认他当时忽视了周围所上演的一幕幕。“我没有追问一个叫我不要造访奥斯威辛集中营的朋友,没有追问希姆莱,没有追问希特勒,”他写道,“我没有跟朋友说过话,什么都没调査,因为我不想知道外面发生了些什么……因为害怕自己发现的东西会导致我背离现在的生活,所以我闭上了眼睛。”

麻省塞勒姆案中的法官威廉?斯托顿接受了本该忽略的证据,于是变成了不公正与谋杀的同谋:阿尔伯特?施佩尔忽视了本该接受的证据,于是变成了纳粹的同谋。这两个人的例子结合在一起,展示了误判周围证据时可能导致的最严重后果,同时也表明了更好地处理证据是多么重要。要做到这一点不无可能,我们每个人都像美国司法系统一样,随着时间流逝对证据的态度也更加公正一致。施佩尔本人也间接带了个头。他写道:我没有追问,我没有说话,我没有调査。我闭上了眼睛,这些是忽视的罪过,是被动的罪过,从中反映出如果我们想要更好地处理证据,就应该在思考时肩负更主动的角色,某种意义上我们必须掌握驾驭自己思维的缰绳。

要做到这一点,我们必须追问、必须说话、必须调査、必须睁大双眼,具体说来,我们必须主动遏制自己的归纳性认知偏见,这是很重要的一点。我们必须决心找出那些挑战现有观念的反证,然后认真思考。达尔文就深深意识到了这样做的价值无可估量,他在自传里回忆道,“多年来我遵循一条黄金原则,不管何时看到刊载的事实、新发现,或者产生某个新想法,只要跟我实验结果不符,都要立刻记下来。因为经验表明,忘记这些反面事实和想法,要比忘记那些对我有利的容易得多。

无须成为史上最伟大的科学家,你就可以反抗自己的偏见。记住,要观察那些反证并不难,只是要养成思维习惯而已。就像其他习惯一样,这需要大脑有意识地去培养,否则我们碰到的第一份证据就决定了我们相信的真理。这就是我们将会看到,自己很多根深蒂固的观点,都是由命运中一些偶然因素决定的。比如我们的出生地、父母的观念,以及其他在早期塑造我们的信息,一旦早期证据成为主宰,我们就开始驰骋世界。不管那些信息多么贫乏、多么扭曲,它们成了我们之后一系列观点的根基。归纳推理保证了这一切出现,也保证了我们会找到足够多的数据支持自己,而只有极少数的信息会反驳我们。但这一丁点儿信息却极为贵重,它保证了我们的理论会立于不敗之地,再难坍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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