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刘正混沌特约评论员

现在是进入A股的最佳时刻吗？

看到这个问题，有些人会心头一紧，有些人则会两眼放光。在三根大阳线，股神遍地走之前，我们不妨回到过去，先冷静冷静。我调出了2019年1月2日华尔街见闻的快照，那个时候所有人的情绪是这样的：

想象一下，如果再次回到那个时间点，面对K线上一片空白的未来，你能不能屏蔽所有的悲观预测，全仓入场呢？

你会犹豫，就像是此刻一样犹豫，面对黑洞般的未知世界，你大概会说：

我不确定。

Unknown未知

为什么你会觉得不确定？

如果从常识去推理，一个完美的世界里是没有不确定性的。用数学重写了牛顿力学的拉普拉斯曾经说过：

“宇宙现在的状态可以视为其过去的果以及未来的因。假若一位智者知道此刻宇宙的全部状况….那么世界上就不存在未知的事物，未来发生的事情，只会像历史般精确地呈现在他眼前。”

所以，如果你知道股市过去的历史，你就应该能够去推测出未来的趋势是涨还是跌。当然，你并没有这犹如上帝的能力，同时获得诺贝尔奖和图灵奖的人工智能大师赫伯特·西蒙就曾指出：

“精准预测未来所需要的信息，已经超过了整个宇宙的计算能力。而在宇宙把未来直接运行出来，成为现实后，你也就没必要再去预测了。”

但实际上，就算你知道了股市全部的历史，你依然不能预测出任何的趋势。因为任何含有三个交互物体的系统，都会产生不可追溯的混沌效应，导致因果关系的精确性消失。知道一段混沌过程的历史，并不能预测出它接下来会走向何方。

而股市是何其庞大和多层次的复杂系统，简直就是一个养蛊场：无数利空与利多消息的混合，无数玩家信心与野心的交织，在千万次交易的博弈下，变成一团拆解不开的混沌毛球。

在这样的状况下，你有理由感到不确定性。这并非是情绪的恐惧，而是一种理性的判断。

因为不确定性的存在，不单是人脑思维能力的局限，更是这个世界运行的局限。开个玩笑的话，就算是上帝本神来预测股市的结果，他唯一知道的是他一无所知。

而唯有实现，才能消除未知。

Known Known把握确定性

那么，面对不确定性，我们是不是就束手无策了呢？

是，也不是

当我说“是”的时候，是因为除了必将到来的实现，没有什么能彻底摁住不确定性的狂舞

但我说“不是”的时候，是因为我们还可以确定一件事，那就是自己对不确定性的认识。

当记者逼问美国国防部长拉姆斯菲尔德，他知不知道伊拉克有化学武器，他说了这么一段话：

“据我们所知，有‘已知的已知’，有些事，我们知道我们知道；我们也知道，有 ‘已知的未知’，也就是说，有些事，我们现在知道我们不知道。但是，同样存在‘未知的未知’——有些事，我们不知道我们不知道。回顾历史，往往是后者更难认识。”

（原话：“Reports that say thatsomething hasn't happened are always interesting to me, because as we know,there are known knowns; there are things we know we know. We also know thereare known unknowns; that is to say we know there are some things we do notknow. But there are also unknown unknowns—the ones we don't know we don't know.And if one looks throughout the history of our country and other freecountries, it is the latter category that tend to be the difficult ones.”）

在普通人眼里，这是一段壮观的废话。但实际上，按苏格兰语言学家溥哲夫（Geoffrey Pullum）的点评，拉姆斯菲尔德说的相当精彩，它简要地指出了我们认识不确定世界的三步流程：

把握已知的已知（Known Known）

了解已知的未知（Known Unknown）

警惕未知的未知（Unknown Unknown）

已知的已知，是我们可以理解，也知道如何控制的事情。在未来和这些事件之间，有着严密而简洁的因果关系。

但更多的时候，我们面对的是已知的未知，是当下和未来之间随机性的概率关联，面对这种非因果性的事件，我们就只能用概率计算出的期望去进行分析和决策。

而未知的未知，则是认知边界之外“薛定谔的猫”，当我们四处张望的时候，它悄无踪影，仿佛根本不存在。而在我们看到它的时候，那已经是一只硕大无比的黑天鹅了，让我们目瞪口呆。

在这里我们最先考虑，也是最能把握的，就是抓住那些100%确定的已知。把自己的决策，建立在那些真实存在，逻辑稳固的事实之上。

你无法控制不确定性，但是你可以选择确定性啊！

不过，就这么简单吗？

让我们回到拉姆斯菲尔德的那段话里，他用Known和Unknown，组合出了三个词。但是两两组合的话，他似乎还漏掉了一个词：未知的已知（Unknown Known）。

而这就是最有意思的地方了：一件虽然是已知的事情，但在某个时刻，某个情境，对于某些人却尚属未知。而当未知的已知，因为某些机遇而向你呈现的时候，它就变成了已知的已知。

但并不是每个人都知道。

或者至少，你已经知道，而他们现在还不知道。

在我最欣赏的美剧《亿万》中，华尔街大鳄Bobby Alex面对手下提议的交易策略，总是会问道：“你对交易的确定性是多少？” （What’s your level of certainty？），

正确的回答是：

“我没有不确定”（I’m not uncertain）。

美剧《亿万》剧照

如何做到？在电影里，那是因为他有交易标的的内幕信息，天知，地知，我知，而你不知。所以他就能用自己的已知，去套利其他人的未知。

傻子才去赌不确定性的波动，聪明人会去找确定性的套利。

当然，并不是所有未知的已知都是非法的，更多的时候，是要从纷繁复杂看似不确定的现象中，找到确定性的联系，和证明这种确定性的关键信息。而对这种不对称机会迅速的搜刮，正是企业家精神的体现。北大光华的张维迎教授，就曾在经济学通识课上谈过：

“在不确定的世界里，如何预测未来，如何获得和加工信息，就成为做出有效决策的关键。企业家就是那些最善于判断未来和对信息最警觉的人”

没有对信息的嗅觉，也就没有对未来的判断，无法将已知从信息中呈现出来，就会始终困在不确定世界的迷雾里。所以，重要的是找出拉姆斯菲尔德明明已知，却故意让你未知的那个潜台词：

寻找未知的已知（Unknown Known）

Known Unknown认识你自己

但是，寻找已知也可能会是陷阱。

并不是我们认为的已知都真的存在，更常见的是，我们会把确定性关系过度推广，试图去解释那些已知的未知。人类先天就对确定性有种迷之喜好，而对未知感到不爽，即便理性能够证明不确定性的存在，我们依然觉得这里面一定有些规律。

斯坦福的哲学家Patrick Suppes做过一个经典实验：他让参与者玩一个猜棋的游戏，猜的越准拿钱越多。但实际上，对错是Suppes看心情随机给的，参与者猜啥都不重要。

Patrick Suppes教授

游戏结束后，Suppes就派人在门口问那些“猜对了”90%答案的参与者，这个游戏怎么玩才能拿高分？这些“成功人士”爽快地讲了一些简单的规则，听起来居然很有道理。看着他们自信的眼神，你觉得如果按照这些法子，你玩你也能赢。

接下来，他又问哪些“猜对了”50%答案的参与者，这些人就没那么自信了。和大部分A股分析师一样，他们给出了一系列复杂的方法论。玄之又玄，妙乎一心，一旦操作不当就会适得其反，怪不得他们只猜对了50%。

最后，Suppes派人去问只“猜对了”10%答案的倒霉蛋，这些人都很困惑，搞不清楚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但是他们都声称：如果多玩几把，他们一定可以弄明白背后的规则，逐步提高预测的正确率。看来，这些人很适合来当韭菜。

而最令我震惊的是，无论被虐的多惨，没有一个人怀疑这个实验是完全随机的，一个也没有！从数学上看，在正确率低于50%的时候，你就该感到奇怪了！

所以，人真的特别喜欢从万事万物中发现因果关系。即便确实没有规律，他也会臆想一个出来。我们的大脑执着于在这个世界里寻找规律，却没有任何机制去警告我们：这一切可能都是随机的。

但事实上，这个世界远比我们想象的要随机，毕竟，这个世界也从不需要运行的让人能够理解。用刘慈欣的一句话来概括就是：

主不在乎。

如果说刚才那个实验有点故意蒙人，那么下面还有一个更真实的测试：

一队英国的金融专家，邀请了四家顶级投行的交易员来玩模拟盘，做多一个他们从没听过的”X指数“。实际上这个指数是计算机生成的，在恒定的增长趋势上随机波动，和交易员的操作无关。其实就算是真实的指数，大部分波动也和交易员的操作关系甚微。

在”X指数“成功涨上去后，这些蔫坏的专家就去问交易员，你们的操盘感受如何？

绝大部分交易员都产生了一种幻觉，认为自己拉盘很辛苦，而且颇有成效，少数人会感到迷惑，谦虚地承认自己在搭趋势的便车。不过这个实验还没完，更狠的是，这些专家转身就找交易员的老板调查，发现那些对自己操盘迷之自信的交易员，在现实中交易的业绩更低。相较于态度更谦卑的交易员，这些聪明的脑袋瓜平均每年少赚10万英镑。

所以，对不确定性的认识更清醒一点，真的可以让你少亏钱。

看到这里我开始理解，巴菲特为何有底气，用毫无技术含量的指数基金和五大对冲基金对赌。因为大部分投资经理都高估了自己发掘”未知的已知“的能力，他们经常把那些随机性的偏离，当做是自己睿智决策的结果。就像是巴菲特开的玩笑，一万个投资经理扔硬币，总会有几个幸运儿连续扔出十个正面，成为股神。

而事实也证明，巴菲特啥事不干，照样在十年赌约里跨越牛熊，完胜那些主动投资的对冲基金。平心而论，他并不是啥事不干，而是只做了一个确定的决策：

尊重不确定性，让时间替自己去磨平它们。

著名商业决策专家，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的Craig Fox教授在个人主页上有这样一句自勉：

成功的决策取决于提高自身行动的确定性，和认识到世界本身的不确定性，并清楚地知道两者的边界在哪里。

（原话：“Mostdecisions — from which investment to choose to how to treat a disease towhether or not to go to war — must be made without knowing in advance how they will turn out. Successful decisions under uncertainty depend on ourminimizing our ignorance, accepting inherent randomness and knowing the difference between the two.”）

不得不承认，我们通常是倒过来做的，自身的行动非常随机，却固执的认为这个世界没有不确定性，更搞不清哪些事情是自身行动的后果，而哪些又来自不确定性因素的溢出。

我们总是幻想把已知的未知转换成已知的已知，用确定的因果关系，代替那些忐忑不安的概率关联。但真正可怕的，从来不是不确定性的随机游走，而是我们的大脑拒绝承认不确定性的存在。

想要认识未知(know unknown)，我们更需要认识陌生的自己。

Unknown Unknown无视不确定性

那么为什么，我们的大脑会如此忽视不确定性？

这个问题的背后，其实有着深刻的进化生物学原理。如果有时间，我可能会单独写一篇文章来讲讲这件事情。但在这里，我其实更想问，你真的想要直面不确定性吗？

《不确定世界的理性选择》作者：罗宾·道斯

《不确定世界的理性选择》的作者，心理学教授罗宾·道斯说过一个有趣的病例：

一个笃信摩门教的中年男人陷入了不幸的婚姻和无趣的工作，直到有一天，他被解雇了。回到家后，他发现妻子已经疯了，因为他们唯一的孩子刚刚被车撞死。安抚好妻子后，这个不幸的男人浑浑噩噩地走进一家餐厅，却遇到一位美女过来邀请他喝咖啡，而摩门教是明令禁止喝咖啡的。

在那一刻，他顿悟了！

他的老板已经把他从无趣的工作中解救了出来，那个肇事司机把他从悲惨的婚姻中解救了出来，而眼前的这个女人，正在把他从教义和性的压抑里解放出来。他突然意识到，原来所有人都属于一个帮助他的秘密组织，都在协助他放飞自我。

因为对这个阴谋论坚信不疑，他最终被送进了精神病医院。他的医生，罗宾·道斯试图说服他这些事情都是巧合，并不存在什么秘密组织，但这个幸福的男人始终挂着：“我知道你也是其中一员”的神秘微笑。

至于后来怎么样？罗宾·道斯没说，但我觉得这个男人的余生一定很开心，经历了这么多不确定性的重创后，他终于可以说服自己，这一切其实另有道理。

人不是没看到不确定性，而是不愿看。

在自我制造的确定性幻象里，我们会感到安全，因为更痛苦的是接受那无法承受，不可理解的未知。实际上，有心理学家吐槽，如果你对不确定性的存在更敏感，对确定性的假象一眼看穿，这其实是抑郁症早期的一种表现。

所以我曾说过

对不确定性的拒绝，可以让我们快乐！

Known领悟

但不管你开心还是不开心，已知的未知未曾消失，未知的未知也随时可能来袭。实际上，主不在乎。

但是我们在乎！因为这是我们自己的人生。和动物不同，人不仅仅在乎此刻所有的幸福感，更在乎未来生活的可能性。因此，我们还是会勇敢起来，努力去直面，规划和承受不确定性的人生。如果借用一下罗曼·罗兰的那句经典句式，我想说：

“真正的英雄主义，是看清了人生的不确定性后，却依然抓紧自己手里的确定性”

这个世界上对不确定性最有洞见的人，《黑天鹅》的作者纳西姆·塔勒布，在嘲讽了我们所有人对确定性的痴心妄想后，也给出了他自己小小的策略

首先，保持生存。

用那些已知的已知去维持你的生存基础。

好吧，你最终一定会死于某个未知的未知，但不要今天就主动把自己玩死了。在和不确定性持续终生的棋局里，只要你还活着，你就还有筹码，你就还没有输。

然后，探索机遇。

系统性地投注那些概率极小，但是正期望值巨大的已知的未知，时间会替你把成功的概率磨成100%。

当然，如何去探索，分配多少的资源去探索，是一个复杂的exploration& exploitation算法问题，需要每个人设计出自己的最佳方案（也许这可以是下一篇文章？）。

最后的最后，我想说的是，面对不确定性：

如果你选择行动，祝你好运，寻找并抢下那些未知的已知，那是你此刻的机遇。

如果你选择观望，祝你安宁，凝视并守候那些已知的未知，那是你此生的命运。

但无论什么时候，永远提醒自己不要混淆这两件事情，无论什么时候，要知道，未知的未知一直在暗中看着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