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这些网络是什么?
回想一下构成1/4次幂异速生长规模法则基础的生物网络的一般性几何和动态特点:
(1)它们是空间填充的(例如,生物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必须获得网络的支持);
(2)在一个给定的设计中,毛细血管或细胞等终端单元是不变的(例如,我们的细胞和毛细血管大致同老鼠和鲸的是一样的);
(3)网络已经进化到近似最优化(例如,我们的心脏用来输送血液,同时支持我们细胞的能量被最小化以使得用于繁殖和养育后代的能量被最大化)。
这些特点与城市的基础设施网络有着直接的相似性。例如,我们的道路和交通网络必须是空间填充的,以使城市的每个地区都能得到支持,就像所有不同的公共事业管线都必须向每一栋房屋和建筑物供应水、燃气和电一样。这也可以扩展至社会网络:在平均时间内,每个人与其他人以及城市中的不同人群进行互动,整体而言,他们的互动网络填充了“社会经济空间”。这一包含社会经济互动的城市网络构成了社会活动和连通性的反应池,正是这些社会活动和连通性有效地定义了城市和城市的边界。若要成为城市的一部分,你必须持续参与这些网络。当然,这些网络的不变终端就是与毛细血管、细胞、树叶、叶柄类似的人和他们居住的房屋。
一个极具挑战性且非常有趣的问题是,城市结构和动力学中被优化的因素是什么。与存在时间尚且不长、只有数千年历史的城市相比,许多生物体已经存在了数百万年。因此,随着城市的增长与进化而出现的渐进式适应和反馈机制所导致的最优化尝试并没有太多的时间专心进行并取得成果。与通常的生物进化速度相较而言快得多的城市创新和改变的速度使其进一步复杂化。尽管如此,市场力量和社会动力依然在持续地发挥作用,因此,有关基础设施网络朝着成本和能源利用最小化的方向发展的猜测并非完全没有道理。例如,谈到交通,无论是乘坐公共汽车、火车、小汽车,骑马还是步行,大多数旅途的目的都是实现旅行时间或距离的最小化。然而,由于历史遗产或经济私利的原因,电、燃气、水和交通系统肯定存在许多低效的情况。尽管如此,出现、升级、改造、替代和维护等一直在持续进行。因此,长期来看,这些网络系统存在显而易见的优化趋势。系统性规模法则的出现,即全球各地不同城市系统中的基础设施数量都呈现相同的指数级增长,这可以被视作上述进化过程的结果。
然而,需要注意的是,与大多数生物学指标的比例缩放相比,分布在城市理想化比例缩放曲线周围的数据更分散。例如,与图1–1所示的体重与代谢率的关系图相比,图7–2~图7–6中城市平均工资数据的分布更分散。更大的离散程度代表着城市朝着比例缩放曲线所代表的理想优化配置(对数表中的直线)有机进化的时间更短。与这些直线的偏差是每一座城市独特的历史、地理和文化的残留足印,我将在之后详细论述。与标度指数(0.85),即对数图中直线的斜率(所有城市体系都近似相同)形成对比的是,数据与这些直线的离散程度在不同的城市体系中是不同的。这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不同国家用于城市维护、改善和创新的资源数量是不同的。
在城市的社会经济动力学方面,我们同样可以发问,城市社会网络中被优化的因素是什么。对于这个问题很难给出确定的答案,许多学者曾试图从不同的角度解答这一问题。[5]如果我们把城市想象成社会互动的推动者,或者财富创造和创新的孵化器,我们会很自然地猜想,它的结构和动力学在不断变化,通过个体之间连接性的最优化来实现社会资本的最大化。这表明,社会网络和城市的整体构造以及城市体系,即谁与谁相互连接、它们之间有多少信息流通以及这一群体机构的性质,最终将由个体、小企业和大公司难以满足的驱动力决定。或者说,我们所有人都参与的社会经济机器主要是由贪婪驱动的,这种贪婪正是“欲望”这一理念的真正内涵。鉴于全球所有城市收入分配的巨大不均,以及我们大多数人在已经拥有许多的情况下依然想要更多的驱动力,不难相信,不同形式的贪婪是城市社会经济动力学的重要组成部分。用莫罕达斯·甘地(Mahatma Gandhi)的话说:“地球能满足人类的需要,但满足不了人类的贪婪。”
贪婪只描绘了这种难以满足的欲望的消极一面,但它同样有着极为重要的积极一面。打个比方,贪婪相当于动物的进化生物驱动力,能够使其相对于体形的代谢率最大化。正如我们在第3章中所讨论的那样,这源自自然选择原则,是生物界普遍存在的异速生长规模法则的基础。适者生存的概念延伸至社会和政治领域,导致许多思想家得出了引发争议的社会达尔文主义的概念,其根源可以追溯至马尔萨斯。无论其正确性如何,这一概念令人遗憾地被政治和社会思想家歪曲、滥用、误用,从而为优生学、种族主义、自由资本主义等极端观念提供支持,有时甚至带来了灾难性后果。
除了财富和物质资产,欲望还存在于其他许多领域。它是社会中极为重要的力量,为个体和集体均带来了巨大的道德、精神和心理挑战。无论是在体育、商业还是学术领域,获得成功的欲望——跑得最快、成为最具创造力的公司、提出最具影响力和洞察力的观点,一直都是主要的基础性社会动力,为我们带来了只有一部分人才能享受的优越生活。与此同时,通过进化出利他和慈善行为并将之融入我们的社会政治结构中,我们可以保护自己免受欲壑难填之苦,同时驯服了猖獗的物质贪欲。
随着城市的发明及其与规模经济、创新和财富创造的结合,社会分裂便产生了。在城市社区进化之前,我们的社会网络结构并不是现在这样的。狩猎采集者并没有采取层级结构,而是比现在的我们更加趋向平等和社区。在人类历史中,尤其是在过去200年间,不受约束的个人自我强化与关心不幸之人的冲突和紧张一直都是一个重大的威胁。然而,看上去,缺少了追求自我利益的动机,与企业有关的自由市场经济便会崩塌。我们一直在进化的体系很大程度上仰仗人们持续想要获得新的汽车、新的手机、新的玩意儿、新的衣服以及新的洗衣机、新的兴奋点、新的娱乐等几乎所有新东西,即使他们手中已经拥有了足够多的东西。这或许并不是一个完美的画面,而且也不会得到每一个人的认同,但截至目前,对于我们大多数人而言,这很奏效,而且很明显,我们大多数人都希望这一欲望能够继续下去。有关能否继续下去的话题,我将在最后一章加以阐释。
在本章接下来的内容中,我将会更加详细地阐释信息、能源和资源在社会和基础设施网络中流动的特性,以及它们如何导致比例缩放的出现。与生物网络相似的是,这些网络是层级结构的,也具有类分形的特点。例如,在基础设施网络中,公共事业管线中的流量会从中央设施,如发电站和自来水厂处供给到每个单元,通过各自的网络管道和电线为每个家庭供应水电,就像血液在从心脏流向主动脉再流向毛细血管供给到细胞,并会以相对固定的等比速度不断减少一样。这些网络的类分形特点以及它们的流动确保能量和资源得到高效分配,构成了亚线性规模缩放和规模经济的基础。
事实上,这个过程要比我所描述的更加精细,原因在于,城市并不是统一的,而是会有许多本地的活动中心同时运作,即使它们彼此之间是以层级结构相互连接的。这些本地的活动中心通常被称作“中心地区”,遵循流行的城市体系模式,即中心地理论。在20世纪30年代由德国地理学家瓦尔特·克里斯塔勒(Walter Christaller)提出之后,该理论迅速获得了城市规划者和地理学者的认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