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太强调提供信息,大多数学校也过于强调让学生学习一套既有的技能,例如解微积分方程式、用C++语言写计算机程序、识别试管中的化学物质或是要外国人学着讲中文。然而,我们并不知道2050年的世界和就业市场会是什么模样,所以我们也不会知道人类需要哪些特定的技能。我们可能投入了大量的精力,教孩子如何用C++语言编程、学说中文,但可能到了2050年,人工智能比人类更会写程序,谷歌翻译应用也能让只会说“你好”的外国人,近乎完美地用普通话、粤语或客家话来交谈。
那我们该教什么呢?许多教育专家认为,学校现在该教的就是“4C”,即批判性思考(critical thinking)、沟通(communication)、合作(collaboration)和创意(creativity)。3说得宽泛一点儿,学校不应该太看重特定的工作技能,而要强调通用的生活技能。最重要的是能够随机应变,学习新事物,在不熟悉的环境里仍然保持心智平衡。想跟上2050年的世界,人类不只需要发明新的想法和产品,最重要的是得一次又一次地重塑自己。
这么做的原因在于,随着改变的步伐加速,除了经济会改变,就连“作为一个人”的意义也可能不同。早在1848年,《共产党宣言》就声称“一切坚固的东西都烟消云散了”(all that is solid melts into air),只不过,马克思和恩格斯 当时讲的主要是社会和经济结构。而到2048年,物理和认知结构或许也会烟消云散,或是散成大量数字信息。
1848年,几百万人失去了乡间农场的工作,迁移到大城市去工厂里上班。但他们到了大城市之后,性别并不会改变,也不会忽然多个第六感。而且只要在某间纺织厂找到了工作,就能在这个行业待上一辈子。
但到2048年,人类可能要面临的就是迁移到网络空间、流动的性别认同,以及计算机植入装置所带来的新感官体验。就算他们找到了一份有意义的新工作,如为3D虚拟现实游戏设计最新的流行趋势,但可能短短10年内,不仅是这个职业,甚至是所有需要类似艺术创意的工作都会被人工智能取代。所以,你在25岁的时候,交友网站上的自我介绍可能是“25岁的异性恋女生,住在伦敦,从事时尚业的工作”。但到了35岁,就变成“年龄调整中,非特定性别,新大脑皮层活动主要发生在‘新宇宙’虚拟世界,人生的使命是要前往其他时尚设计师未曾踏足的领域”。到了45岁,就连“约会”和“自我定义”都成了过时的概念,只要等待算法帮你找到(或创造)完美的另一半就行了。还想要从时尚设计中找到人生意义吗?现在算法的作品已经比你的作品强太多了,如果再去回顾你在10年前最满意的作品,只会让你无地自容,再也没有半点自豪的感受。而且,你也才45岁,后面还有好几个10年,等着你发生巨变。
上面这个例子当然只是个假设。没有人真正知道未来将如何变化,而且任何假设都可能与真正的未来相去甚远。如果某个人向你描述21世纪中叶的世界,听起来像是一部科幻小说,那么他很可能是错的。但如果某个人向你描述21世纪中叶的世界,听起来一点儿都没有科幻小说的意思,那他肯定是错的。虽然我们无法确定细节,但唯一能确定的就是一切都会改变。
未来的重大改变,很有可能改变人生的基本架构,让“不连续性”成为最显著的特征。从远古时代开始,人的一生分为两个阶段:学习阶段和工作阶段。你先在第一阶段累积各种信息,发展各种技能,建构起自己世界观的同时,也建立起稳定的身份认同。就算在15岁的时候没去上学,而是在自家田地里工作,你仍然是在“学习”:学习怎样让水稻长得更好,怎么和大城市贪婪的米商谈判,以及怎样解决和其他稻农之间抢水抢地的问题。在人生的第二阶段,你依靠累积下来的技能闯荡世界、谋取生计,贡献社会。当然,就算到了50岁,你还是会在种稻、谈判、处理冲突这些事情上学到新知,但都只是对已然千锤百炼的能力做点微调而已。
但到21世纪中叶,由于改变的速度加快、人的寿命延长,这种传统模式将无以为继。人一生之中的各个接缝处可能出现裂痕,不同时期的人生也不再紧紧相连。“我是谁”会变成一个比以往更加紧迫也更加复杂的问题。
这很可能会带来极大的压力。因为改变总是会造成压力,所以在一定年龄过后,大多数人都不喜欢改变。15岁的时候,人生充满变化,你的身体在成长,心智在发展,关系也在深化。一切都在改变,一切都如此新奇。你忙着自我重塑。对大多数青少年来说,这有点儿吓人,但也令人兴奋。新的愿景在你面前展开,整个世界等着你去征服。
但到了50岁的时候,你不想改变了,大多数人也都放弃了征服世界的梦想。这辈子能看的、能做的、能买的,好像也就那样。这时的你更喜欢稳定。为了手上的这些技能、职业生涯、身份和世界观,你已经投入了太多时间和精力,并不想重新来过。为某件事费的心力越多,放下它、为新的事物挪出空间也就越困难。你虽然还是可能喜欢有些新的体验、做些小的调整,但对大多数50多岁的人而言,并没有准备好彻底改变自己的身份认同及性格的深层架构。
这件事可以从神经学的角度来解释。虽然成年人的大脑并不像我们过去以为的那么僵化,但和青少年的大脑相比,可塑性还是差了一截儿。要让神经元重新连接、突触重新排列,实在是难如登天。然而在21世纪,“稳定”会是个我们无福消受的奢侈品。如果还想死守着稳定的身份、工作或世界观,世界只会从你身边嗖的一声飞过,把你远远抛在后面。因为人类的预期寿命应该会更长,有可能你有几十年的时间,只能活得像一个无知的化石。想让自己在这个世界上还有点儿用(不只是在经济上,更重要的是在社会上),就需要不断学习、重塑自己,而且到时候,50岁可能还算年轻。
等到改变成为新常态,个体或人类整体过去经历的参考标准都只会慢慢降低。无论是作为个体或整体,人类都将越来越多地面对以前从未遇到过的事物,比如超高智能机器、基因工程改造的身体、能够精确操控自己情绪的神奇精妙的算法、急速袭来的人工气候灾难,以及每10年就得换个职业的需求。面对前所未有的局面,到底该怎么做才正确?现在被大量信息淹没,绝无可能全部吸收和分析,该如何应对?如果“不确定性”已经不再是例外,而是常态,又要怎么过下去?
想在这样的世界过得顺风顺水,需要心态非常灵活、情感极度平衡。人类将不得不一再放弃某些自己最熟悉的事物,并要学会与未知和平相处。但麻烦的是,教孩子拥抱未知、保持心态平衡,比教他们物理公式或第一次世界大战的起因要困难许多。人的韧性光靠读书听课是培养不出来的。现在的教师多半也是旧教育系统下的产物,通常他们自己的心态也都不够灵活。
工业革命让我们对教育的想法就像一条生产线。城镇的中心有一座大型混凝土建筑,里面分成许多大小相同的房间,每个房间都配有几排桌椅。铃声响起,你就和另外30个一般大的孩子一起走进某个房间。每个小时都会有一个大人走进来说话,而且政府付钱叫他们这么做。有一个人会告诉你地球是什么形状,另一个人告诉你人类的过去如何,还有一个人告诉你人体是什么样的。我们很容易对这种模式嗤之以鼻,而且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就算这种教育模式在过去取得了一些成就,现在也已经破产。但到目前为止,我们还没有找出可行的替代方案。至少,这种替代方案不能只适用于加州市郊富人区,而是要能够扩大规模,即使在墨西哥乡村也可以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