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埃米莉·马蒂(E. M.)的故事,她获得了一种可以生存300年的秘药。现在她看起来不过40多岁,300年过去,而且这300年里她一直都维持在40多岁的样子。现在E. M.活够了,她觉得自己不过是一个“标本”、一件物品,几乎算不上是一个人了。在这漫长的岁月里,她换了好几个名字,埃利娜·马克罗普洛斯、爱丽安·马克格莱戈尔、埃米莉·马蒂都是她的名字。她渴望死亡,最终也成功实现了。这个故事就是卡雷尔·恰佩克(Karel ?apek)的戏剧,后来被雅纳切克(Janá?ek)改编成了歌剧。
E. M.是唯一一个可以不死的人。她目睹了朋友、子女和爱人的离去,她和不同的人相爱,心中明白他们终将故去。她的曾曾孙子曾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引诱过她。目力所及,全是无聊与绝望。长生就是一切的祸根。
与E. M.的情况不同,假设你和其他一群有钱买长生不老药的人一起获得了永生,你们就变成了和凡人不同的另一个物种。再假设,许许多多人都获得了永生,那么,地球最终将缺少足够的空间提供给后代,而男女之间的关系也会发生某种相应的变化,比如人们不再有生孩子的欲望。
以上讨论都说明,要评价永生而不是长寿,需要了解更多的细节。比如,能够让人获得永生的药物,也一定能让人金刚不坏、百毒不侵。这样的不朽之人将与凡人有本质上的不同,他们不再害怕地震、洪水和核武器,过马路也不用小心车辆,诸如勇气、耐心、风险等概念的运用也将彻底改变。假设不朽之人的生理结构与凡人截然不同,那么,他们还想要或需要喝水、吃饭吗?还是说不朽只不过是不会变老?
一旦我们准确地描绘出不朽生物的样子,即便只是一个大概的样子,它或许就会失去吸引力,正如我们刚才讨论无形的不朽者时遇到的那样。
无论不朽者有形还是无形,世界上总有一些有价值的经验感受,值得不朽者不断回味。如果你对数字着迷,就可以沉浸在无限增大的无穷数列中。如果你的感官高度敏感,能够看到难以想象的美景,就可以永远沉迷其中。或者你也可以只是不断地听同一首歌,永不停歇,这并不是夸张。但你真能做到永不停歇吗?1826年,约翰·斯图尔特·密尔遭遇了一场精神危机,他备受折磨,因为他觉得一切都没有新鲜感,曾经美妙的音符只剩下了枯燥无味。
察觉到一切皆有限,这使人痛苦;但同样让人痛苦的是,察觉到漫长的生命中还要经历无数的重复。进一步说,假设所有美好的事物最终都能被完全掌握,那么这也将是好奇心的终结。
纵使无视“没有完结”带来的无聊和恐怖,我们还将无法解释是否有动力去做事情?如果所有的事情都能拖延一天,那为什么不拖延呢?对于不会死亡的人,他们只有每天欺骗自己,只有欺骗自己将会死亡,他们才有做事的动力。或许正如E. M.最后感悟的那样,死亡是不可或缺的,因为死亡让生命有了价值,当然,这或许听上去有些矛盾。用塞涅卡(Seneca)的话说,“不知道如何去死的人,也就不知道如何去活”。
死亡和诞生一起,为生命的演绎提供了舞台。如果没有终点,我们将不知如何评价一段生命。这个模糊的认识引出了另一个观点:也许生命就像一件在制作中的艺术品,它的完结才是最值得瞩目的。这种看法明显暗示了自杀与安乐死的意义,同时也提醒了我们生命过程的重要性。
假设,虽然这明显不可能,我们可以量化生命的价值,比如:(1)每年产生1单位的价值,总共生产1兆年;(2)每年产生1 000单位的价值,总共生产90年。显然,前者的总量要大于后者,但大部分人都认为后者的人生更有意义:短暂而耀眼的人生,比漫长而蹉跎的人生更有意义。而且,人们总是更喜欢越过越好的人生,而非起初非常幸福却越过越差的人生,纵使后者的价值总量更大也无法改变这一点。过程、结构和重点,都是影响人们幸福生活的重要因素。
上面的讨论并不是说,只要活得不长不短就能得到幸福。因为无论活多少,死亡要么来得太早,要么来得太晚。对于E. M.而言,死亡来得太晚;而死亡来得太早的例子,我们知道的也已经够多了。从逻辑量词的角度来讲,从“无论哪一天是生命的终点,我们都想再多活一天”,推出“我们想要得到永生”,其实是另一个量化词对调的谬误。即便每天的愿望都能得到满足,我们或许仍然不希望永生,因为永生只会迎来可悲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