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典的设计论证明主要基于以下令人惊叹的事实:人类身体的各个器官能够完美、和谐地发挥着各自的功能,而且至少能维持几十年;环境和不同物种之间互相依存;宇宙井然有序,甚至有时美丽非凡。当然,现如今,我们认为这些事实并不能证明上帝存在。比如,进化论已经解释了眼、耳、口、鼻的发展过程,也解释了物种与环境之间如何相互作用。此外,当目睹过地震、海啸、癌症夺去数百万人的性命,或者面对量子力学的不确定性理论时,我们就会开始怀疑宇宙是否真的那么有序或美丽。
无论思考的最终结果是什么,我们都生存在这样一个有着一定秩序的宇宙里,它让人敬畏,又使人沉迷。所有这些都需要得到一个解释,对此,人们通常是这样说的:科学告诉我们万物如何成为现在的样子,却没有回答它们为何要成为现在的样子。有人对这种表述感到奇怪,觉得科学是在回答“为何”的问题啊,比如苹果为何会落下,地球为何这样运转。但是,这些解释都不是从目的论(teleology)的层面上回答的,也就是说,科学并没有解释苹果和地球是否有自己的目标或目的。而我们却始终都在目的论的层面上解释人类的行为,比如为什么她在跑,因为她想赶到邮局。但也有人认为,目的论解释可以还原为因果解释,比如想要寄信是跑步的原因,大脑特定的神经状态是想要寄信的原因。
威廉·佩利(William Paley)是18世纪一位牧师兼哲学家,达尔文也曾读过他的作品,在他的书中有一个著名的类比:假如在荒野上偶然捡到一块手表,由于钟表的精准运行,人们会认为它是被设计出来的,毕竟这种高精度的功能不可能是偶然出现的。佩利说,我们可能想过手表是自我繁殖出来的,但更倾向于认为这个精密的仪器有一位设计者。
与之类似,各种人造物、令人叹为观止的宇宙运动、生命的出现与进化,全都强烈地表明宇宙也是被设计出来的。因此,它也是有设计者的。这就是说,如果宇宙需要一个目的论解释,那通常最终会诉诸超自然的存在。而最常见的设想是,这个神圣的设计者,同时也是宇宙的创造者。
就这个论证而言,它的有效性取决于这个类比是一个强类比还是一个弱类比(20)。但我斗胆说无论如何,这个类比都需要一点微调。一方面,如果这是一个强类比,那这个论证一定会面临大卫·休谟的嘲讽,休谟指出,许多人造物都是由人们共同制造的或是学徒的作品,它的设计在制造过程中还要经过不断的更改与调整。或许,这个宇宙只是一个早期的拙劣作品,由婴儿期的神制造。的确,我们并不知道神的目的是什么,因此也不知道这个宇宙是不是符合一定的设计。另一方面,如果这只是一个弱类比,那么这个论证的说服力也在很大程度上被削弱了。
关于上帝存在的问题,还有一个智慧设计者论证(intelligent design),主要是指,生命太过复杂,所以其背后一定有一个智慧的设计者。不过,进化论也能解释这种复杂性,当然,进化论者不太关心这个问题。
还有一种更宽泛的智慧设计者论证,叫作宇宙微调论(fine tuning),即如果不是某些关键的物理常数(physical constants)发生了一丁点细小、微妙的变化,生命就不可能诞生;而这种微调就说明其背后有一个智慧的设计者存在。
现如今,虽然生命的本质及其意义都还没有弄清,但假如一切都事出偶然,我们难免会为意识、理性和欲望的存在而感到惊奇。然而,如果生命,也就是所有有意识的、有理性的生物,真的那么有价值,并且证明了智慧设计者的存在;那么,宇宙周围为何只有这么少的生命,这真的非常令人好奇。或许,我们不应该怀疑神的力量,少就是多,即生命越少,价值越多,神可能正是考虑到了这一点。
智慧设计者的理论或许显得神过于自负了,因为他要坚信自己知道有意识生命产生的所有必要条件,甚至忽视了意识的价值。注意,有些科学家也非常自信,认为意识只能产生于碳基生命。接下来我们逐步进行分析。
假设一条会哲学思考的鱼正在池塘中游泳,它立马就能意识到池塘是游泳的充分条件,但不是必要条件,因为它还可以在河流、湖泊中游泳。对于它的生存而言,所需的必要条件不过是一定量、一定质的水,不论是池塘、河流还是湖泊的水都可以。这就自然而然地引出了“人择原理”(anthropic principle),即任何观察到的、发现的自然规律,都要和观察者协调一致。但无论这些自然规律是什么,人择原理都没有说明它们为什么会存在,也没有解释哪些自然规律是人类生存的必要条件。
这么看来,宇宙原本有可能变成无数个不同的样子,甚至人类也有可能进化成无数种不同的样子;当然,也有无数种可能性是人类生命中压根就没有出现的。因此,假如现在的一切皆纯属偶然,那么,我们的确要感叹生命的存在,感叹我们生活在这样的宇宙之中。继续思考下去。
假如随机洗牌之后,扑克牌还是按照数字依次排列,这会让人非常震惊,因为这是几乎不可能出现的情况。但是,我们之所以震惊,实际上是因为我们知道原先的排列次序。而每次随机洗牌后,想要扑克牌的次序保持不变,那几乎是不可能的。有人坚称,我们现在生活的宇宙出现了生命,这已足够令人惊奇的了。因为即便按照强的人择原理,宇宙是为有意识的生物而设计的,但也只有在特定的宇宙条件下,生命才能出现。
设想一下任何可能存在的其他宇宙,想象那个宇宙里面都有什么东西。假设有一个宇宙里只有鹅卵石、变形虫,以及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或者只有混沌,或者只有同质物——这同样太奇妙了,居然能出现这样的宇宙。但是,这样的宇宙能够表明它们是被设计出来的吗?这种构想并不符合宇宙微调理论,因为该理论认为,设计出来的宇宙要能够诞生出生命。该理论的支持者会认为上述宇宙的设计者太差劲了,这些设计者要么是受波洛克(Pollock)影响才制造了只有混乱的宇宙,要么是受卡西米尔·马列维奇(Kazimir Malevich)影响才制造了只有同质物的宇宙。
假如这个宇宙不是由神按照某种目的而设计的,那它就是完全随机生成的。然而,“可能性”经常被用于描述事件发生的频率,比如描述把骰子扔到空中之后,写有数字6的那个面出现的频率;但是,宇宙的存在是一次性的,因而也就没有频率,所以,我们也就无法讨论一次性事件出现的可能性。对此,有人说宇宙出现的可能性是指,神圣设计者能够创造出的世界有无数种可能性,他有多大的可能从中选择了现在的世界。但假若如此,我们就不能通过否定现存世界,进而否定世界背后的神圣设计者了。因为只有预设了神圣设计者,我们才能理解可能性的含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