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归主题,饶敦博出生于1947年,与父亲一样,他在古老的牛津大学读本科,而且与父亲一样,他读本科的学院,是这所千年名校的各学院当中财富排名最高的MagdalenCollege(4)——这家学院“名人榜”里有奥斯卡·王尔德和埃尔温·薛定谔,还有我常引述的与卡尔·波普合写《自我及其脑》的神经生理学家约翰·卡鲁·埃克尔斯(因神经元“突触间隙”的研究获得1963年的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在这所学院,他于1969年获得心理学与哲学双学位学士。然后他在布里斯托大学读心理学博士,1974年得到博士学位,论文主题是“狮尾狒的社会组织”。检索可知,狮尾狒仅见于埃塞俄比亚高原,因胸部呈红色又称为“流血的心”。此后,饶敦博开始了他自述的“每7年一次的轮回”,游荡于不同大学的心理学系、生物学系、人类学系,准确而言,他说,需要5年时间发现他其实不属于该领域,再需要2年时间寻找他喜欢去的下一个领域。我有同感,诸如饶敦博和布莱恩·阿瑟这样的跨学科人物,很难在大学严重官僚化了的系科管理体制内生存。从博士毕业到现在,饶敦博说,他正处于第三次轮回,下一个领域似乎是整合他自己积累的全部知识,于是意味着创设“演化社会学”。于是有了我这篇序言的最初标题。检索“演化社会学”,我只得到一篇关于英文著作《新进化社会学》的中文简介。又检索英文著作,得到4本书,最新的出版于2003年,是关于“利他主义与爱”的研究论文集,与饶敦博的学术脉络相关,但毕竟视野不够宽广。
在我自己移动硬盘里的“饶敦博”著作文件夹中,总共有39篇文献,涉及相当宽广的领域。综合而言,他的问题意识是“人类学”的,他的研究方法是“演化心理学”的,于是他的学术脉络可概括为“社会脑演化”思路。他为此写了两篇综述自己学术研究的文章,标题只有一字之差:《社会脑的演化》(Evolutionof Social Brain)(5)和《社会脑内的演化》(Evolution in SocialBrain)(6)。也因此,2014年,他获得英国皇家人类学会的最高荣誉——赫胥黎纪念奖。
饶敦博于1994年游荡到利物浦大学动物学系,并在那儿任教7年,头衔是“演化心理学教授”。在此期间之前的7年,1987~1994年,他在伦敦大学学院。1988年,他发表了博士论文之后的第一部专著《灵长类社会系统》。物竞天择,与参与资源竞争的物种(主要是“猫科”与“犬类”)相比,灵长类是“弱势”群体,由许多偶然因素促成(7),它们成为“社会性哺乳动物”。这些弱小的猴子们不得不“抱团取暖”,并为群体生活支付相应的代价,例如,相互梳毛的时间。参阅我的《行为经济学讲义》关于“利他行为”和“间接互惠”的讨论,猴子挠背很难,故而它们的闲暇时间大量用于相互梳毛,甲方给乙方挠背,然后乙方给甲方挠背,所谓“互惠”。或者,甲方给乙方挠背,然后乙方给甲方信任的丙方挠背,所谓“间接互惠”。灵长类的个体,相互之间信任关系的确立,很大程度上依赖于日常生活用于相互梳毛的时间。如果“外敌”强大,则对抗敌人的群体规模就要足够大,于是用于相互梳毛的时间也随群体规模的增加而呈指数型的增加(参阅图P-3)。如果群体成员总数是N,则足够强烈的信任关系要求亲密朋友之间相互梳毛所需的时间与“2的N次方”成正比。也是因为指数型增加的速度远高于算术型增加,在几百万年的演化中,人类社会仅在最近百多年才走出“马尔萨斯陷阱”。总之,这是饶敦博在《人类的故事》(8)里讲述的因为“时间制约”而导致的“语言梳毛”现象。语言能力(它当然占用了很多脑区)极大扩展了群体规模,45的3倍是135,这就是最近几十万年人类社会的邓巴限度,中译本《社群的进化》,其实是饶敦博1988年这本《灵长类社会系统》的扩充版。
图P-3 人类先祖梳毛时间占闲暇时间比例
注:尼安德特人和现代人类的这一比例都已超过40%。直立人、能人以及部分南方古猿的这一比例在20%~30%之间。晚近的50万年,大约在35万年前的古智人,这一比例是35%。
资料来源:罗兵·邓巴:《社会脑:心智,语言,演化视角下的社会》(The SocialBrain: mind, language, and society in evolutionary perspective),选自《人类学年鉴》(Annual Review of Anthropology),2003年,第32卷,第163–18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