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下楼的时候,在电梯里看到一篇用词极其愤怒,甚至是充满了咒骂的词语的“大字报”,强烈谴责高空抛物的人。我想,应该是那天堵着我家门口骂了我半天,最后发现自己骂错人了的那位“可爱”的阿姨。
办完事回来,给那位阿姨打了个电话,果不其然,确实是她老人家的大作。
然后,我又过去给她们出了些主意,阿姨们也转怒为喜。前几天我帮着处理的那一起,她们觉得很有成效,希望对于解决这些事能有所帮助吧。
为什么很多人喜欢用发怒的方式解决问题?
从现代社会看来,特别是面临大量陌生人的时候,这种方式基本是无效的。
但是,在传统社会,特别是相对而言,极其封闭的熟人社会,发怒,其实是一种非常有效的处理问题的方式。大家如果有些印象,传统农村或者单位里,那些脾气大,有时候甚至是很会胡搅蛮缠的人,反而很吃得开,为什么?原因就是在这个熟人社会上,因为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在这样一个环境里,如果挑动了某些大家都刻意在遵守的一些规则的话,那这个人很容易就犯了众怒,一旦进入这种境地,他在这个环境里生活下去就会困难重重。
我们现代社会,已经从一个熟人社会快速的演变成了一个陌生人社会,即使在一个社区里,大家也很少互相熟悉,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而对于那些公共事务,有时候会显得“漠不关心”,发怒这种原来很有用的方式,放到现在,基本失去了作用,结果只是伤了自己的身体。
中医上说,怒伤肝,肝主目,这可能也是那位阿姨眼神不好的原因之一吧。
冲冠一怒,不仅会蒙蔽我们的双眼,更会让我们的头脑陷入低层次的应激模式,只会被别人牵着鼻子走,最终自己变成一头暴躁的野兽,疯狂的用尽力气钻进对手给你设置的圈套和自己营造的牛角尖里。
我们的古人言必称修身,那修身具体应该从什么地方开始?
我觉得,首先是要学会不动怒。
不过,这里需要提醒一下,不动怒,不是简单的压制下去。怒气本身也是一股巨大的能量,如果靠所谓的自控力,压制下去,他就得在别的地方发泄出来,一直压制、发泄不出来,最终就会在你的身体上产生具体的问题。我见过很多刻意压制自己的怒气,本身已经怒不可遏,还要装作极其平静、心平气和的,最后基本上身体都出了问题。
要学会不动怒,真正要改变的是从内心里清楚地认知到应该如何合理的疏泄,把这股巨大的能量变成有用的,而不是毁灭自我的。
那愤怒到底从何而来?
我们经常用一个词,叫恼羞成怒。其实恼羞成怒这个词从清朝的《官场现形记》里才第一次出现。而这之前,用的更多的应该是老羞成怒。
在我们的大脑里有个区域叫做“杏仁核”,当遇到外界的危险时,会立刻释放肾上腺素,这些“应激激素”引起了体内的变化,包括心率加快和血压上升。这样短时间内启动了“战斗或逃跑模式”,在这二种模式下面,人类在远古的荒野里遭遇危险时生存的机率才是最大的。
我们大脑里的一些原始部分,比如杏仁核。这些部分都是大脑颞叶里的构造,而颞叶负责处理情绪。这些区域会简单化处理事务,做出本能的反应。这些区域渴望赞誉,把批评视为一种攻击,尽管我们单脑更高级的部分能够理解,建设性的批评对我们更为有利。这些区域使我们产生戒备心理,尤其是涉及到对我们进行完美性评价的时候。
而更高级的意识源于我们的大脑皮层,更具体的说是“前额皮层”的部分。这是我们之所以成为人类,区别于其他动物的很重要的区别。因为这一部分能够清醒的感知到自己在做决策,在引用逻辑和推理。
杏仁核这个区域一旦启动,人体的应急系统的第一个任务是保证个体的生存,而不是合理选择,所以这个区域根本就不参与判断,思考和评估等理性分析。
这就是人在愤怒时感觉大脑一片空白的原因。
我们已经不用像我们的先祖们那样面对洪水猛兽,需要在两点几秒之内做出极其快速的反应,但是这种机制作为我们DNA的一部分一直存在,如果不能够加以控制,原来这种能够使我们的先祖们在极端条件下生存下来的反应模式,则可能使今天的我们陷入到另外一种境地。
恼来自于恐惧、不安全感、被挑战等等心理机制;而感觉被羞辱,更多的是过度在意别人的评价,和自己心理的自我认同出现了极大的反差造成的,这就是恼羞成怒。
很多人,愤怒过后,冷静下来无限懊悔,懊恼的不是愤怒本身,而是愤怒带来的其他的无法挽回的后果。
林则徐初到广州禁烟时,一些腐败官吏百般阻挠,令他怒不可遏。但是他知道暴怒无济于事,还可能给那帮人找到攻击他的口实。于是,他写了“制怒”两个字挂在墙上,以此告诫自己。每当要发怒时,就看着墙上的“制怒”,讲怒气压下去。制怒,用现代话来说就是要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南怀瑾曾经提到过一句话:上等人,有本事没脾气;中等人,有本事也有脾气;末等人没本事而脾气却很大。
古代战场上,经常会使用骂阵的战术。现代竞技体育当中,也会有一些运动员采取激怒对手的方式来获利。原因就是,你一旦被激怒,就中了别人的圈套,也就是进入了上边所说的那种原始的应激反应模式,从而放弃了思考。
我觉得唐太宗李世民对《孙子兵法》的理解是极为深刻的,他认为,在战场上,兵法的核心就是“百般以误”,就是要引导对手犯错误,引导对手主动钻到自己设好的圈套里来。
古代的很多名将都是善于调动士兵情绪,说的简单点,有时候就是要激发士兵的斗志,甚至是兽性,让他们充满杀气,但是,这么做的前提是主帅自己必须能够做到极其冷静,对战场形势如隔岸观火,如果是主帅自己先被激怒,整个部队可能就变成了一群要自我毁灭的怪兽。
下边庄子的这则故事,虽然是讲的斗鸡,但是,说的却都是人的修养境界。
《庄子·外篇·达生》
纪渻子为王养斗鸡。十日而问:“鸡已乎?”曰:“未也,方虚憍而恃气。”十日又问,曰:“未也,犹应向景。”十日又问,曰:“未也,犹疾视而盛气。”十日又问,曰:“几矣。鸡虽有鸣者,已无变矣,望之似木鸡矣,其德全矣,异鸡无敢应者,反走矣。”
这就是呆若木鸡这个成语的出处。
这则斗鸡的故事,影响不可谓不深远,包括日本的忍者、武士道,韩国的这样那样的斗士,甚至金庸、古龙乃至东南亚很多的小说家,都从这里找到了感觉。这些小说里,武功奇高、行事怪异的武林高手,很多都有呆若木鸡的感觉。
忍者神龟里的忍者,那些武林高手都是“冷血动物”,坐在那里就像“西门吹雪”,眼睛也不睁开,哪怕老虎追上来,千军万马杀过来,都是岿然不动。不出剑则已,出剑就要血流千里。这种气派,就是从庄子这儿来的。
我们简单说一下这则故事。
王每隔十天问纪渻子一次,第一次纪渻子说这只鸡方虚憍而恃气,就是说这只鸡还骄傲的不得了,胆量又小又骄傲,还有自复之气,经常是恃气而动。看到这里,我们是不是可以反省一下自己,有没有,虚而恃气?有没有虚荣心、傲慢心在做怪?有没有非得把人比下去,不服别人?自己心里是不是经常七上八下的?这都是虚而恃气的表现。过度的关注别人,被别人牵着走,而不是追问自己的内心,自己想要什么,又最该做什么。
第二次纪渻子说,犹应向景。这里的景就是影子的影。意思是说,这只鸡现在还不行,它的警惕性太高,有一点风吹草动,它一下就把眼睛转过去。这样下去就要弄成神经病了,影子一动,它就随时准备战斗。看到这的时候,我不厚道的笑了。其实,我们自己又何尝不是呢,跟这只鸡的状态没啥两样。一遇大事,心神不宁,疑神疑鬼,哪怕有点风吹草动,就想毕其功于一役,一下解决问题,最后发现那不过只是风吹草动。
第三次纪渻子说犹疾视而盛气。意思就是,现在还不行,因为把它的怒气养起来了,只要看到对手,就雄赳赳的马上要准备去战斗,这还不是最佳状态。在农村生活过的朋友可能都有过被鸡或者鹅追着咬的经历,也知道被鸡啄一下,或者被鹅咬一下有多疼,估计很容易理解这只被调教了一个月的鸡是什么状态。
这三种状态,其实很值得我们去反身自省,自己有没有“犹应向景”的毛病?有没有一听到风吹草动,就想这样那样的感觉?有没有疾视而盛气的感觉?这些其实都和我们的修为的层次有关。我们平常疑神疑鬼,特别是在人事关系上经常捕风捉影,草木皆兵,我们能不能把这种气平下去?
第四次纪渻子说这次差不多了。是什么状态呢,外边其他的鸡打鸣也好、雄赳赳气昂昂的四处窥视也好,这只鸡“已无变矣”。它听到其他鸡跑、跳、叫,眼睛都不眨一下,就像没有看到,照样站着就像睡着了一样,就是呆若木鸡。这个故事的结尾看似很滑稽,就是其他的鸡离它很远,就不敢接近,跑开了。
这里庄子借纪渻子说鸡这时候的状态是其德全矣。这可不得了,因为在庄子的语境里,只有真人才能达到如此境界。
这则故事讲完了,我们可以从中学会如何培养自己的精神,《道德经》里说:重为轻根,静为躁君。静重之气从何而来?检查一下我们自己有没有虚憍而恃气?有没有犹应向景?有没有犹疾视而盛气?能不能达到呆若木鸡的状态?《道德经》里的致虚极、守静笃,应该会给我们更多的启示。
前一段我专门写过一篇:一个人最好的生活状态:虚而能满,淡而有味,那一篇更多的是谈生活中的状态,这一篇我们更多的是谈工作中的状态。
那要求我们完全没有脾气吗?
也不是,上边我专门提到了古代的名将们,都善于调动军队的士气和斗志。
对于很多成大事的人来说,脾气到最终只是工具,发脾气、发怒,有它的作用和价值,震慑、激发都是它能起到的作用。
也就是《中庸》里说的,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庸。庸者,用也。中庸之境,不是不发脾气,而是喜怒哀乐这些情绪要能被控制,要能起到应有的作用。
所以,成大事的人,不是没有脾气、没有情绪,而是能够轻松自如的控制自己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