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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有4个几何图形:两个三角形(一个大三角形,一个小三角形)、一个圆形、一个巨大的长方形,一边各有一个像门一样可以开关的入口。这些并不吸引人,对吗?大脑扫描图像表明,我们看这些图形的时候,大脑便进入一种消极状态。如果加入运动,让三角形不断转动,互相碰撞,让三个小一些的图形进出长方形,会怎么样?20世纪40年代,心理学家弗里茨·海德(Fritz Heider)和玛丽安·思蒙(Marianne Simmel)决定找出问题的答案。他们给几组学生展示了一段两分半的短片,里面是三角形、圆形和长方形的运动。(你可以自行在视频网站Youtube上观看这段视频,搜索“1944年三角形实验”即可)。更有趣的是,由34名本科生组成的第一组实验对象和其他小组不一样,要在没有训练的情况下描述自己所见的景象。教授的论文里记录了学生们的回答。其中有一个学生描述了事实:“有一个实心三角形进入一个长方形,又从里面出来,每次都是长方形的其中一条边长的一半和一个角形成一个入口,可供三角形进出。”这样的描述非常乏味,让人想打瞌睡,而她却是唯一一个用最为中性的语言描述视频的人。
其他人怎么阐释自己所见到的景象呢?他们把这些图形拟人化。有位学生的回答比较有特点。他说,三角形和圆形的运动好像两个男人为了一个女人决斗。“一个男人想和一个女孩约会,但这个女孩和另一个男孩在一起了。第一个男孩让第二个放手,第二个则让第一个退出,也遭到了拒绝。于是两个男孩开始打架,女孩想走进房间躲一躲,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进去了。”这个学生继续用类似的语言解释每个动作。“两个男孩继续追打,当女孩决定离开时,其中一个被愤怒和沮丧冲昏了头,最后打倒了墙壁,整个房间轰然倒塌。”
这听起来像什么呢?故事。所有故事的要素都已经具备了,不是吗?该学生对一段几何图形的视频的自然反应就是把它当作肥皂剧,由长方形和圆形主演。这不是有点儿奇怪吗?确实如此。我们得承认,三角形实验虽然有所揭示,但无法提供切实的证据,也无法证明人类积极创造和消费的故事。真正的证据还在后头。
1962年,一位名叫W. J.的病人进行了一项罕见的手术。他是“二战”时期的一位士兵。1944年在荷兰,他执行的轰炸行动失败,跳伞时降落伞出现故障无法顺利打开。他坠落到地上,摔断了腿,失去了意识。后来他被敌军发现,送到战俘营,遭到毒打。接下来几个月,他体重减轻了100磅,几乎饿死。战后,他重新过上了平民生活,成了一名公司职员。战争结束6年左右,他开始饱受短暂失去意识的痛苦。有一次,他驾车50英里后到达了一个地方,却不知道怎么到的。在失去意识期间,他还会发出尖叫:“救命啊,杰瑞!”后来,他还出现了癫痫症状。
随着时间流逝,他的症状越来越严重。到20世纪50年代末,他每天会抽搐两三次,病情非常严重,甚至会跌倒、受伤。他没办法正常工作,生活极度糟糕。后来他无法忍受,决定冒险一试,让医生做一个实验性手术来控制病情。手术计划是把大脑分成左右两部分,把连接两边的横行神经纤维束——胼胝体切断。
这是一种彻底的治疗方案。自从一位患胼胝体肿瘤的癫痫患者以这种方案治愈后,一些顶尖的医生开始相信,如果可以通过切断左半脑和右半脑之间的联系,让其中一侧过分活跃的神经纤维无法触发另一侧的刺激作用,那么一般的癫痫都可以得到控制。此后,又有几例相关手术得以进行,然而医生认为这种实验还是具有很高的风险。有一个医生的报告称,病人没有出现不良反应,但另一位医生收手了。同事们说,他很后悔之前曾为病人做了这种手术。这种手术确实太危险了,他如此紧张也可以理解。手术需切断两亿条神经纤维。此外,科学家们在猴子身上实验之后,发现它们术后出现了协调性问题。因此,没有人拿得准W. J.在经历分脑手术后会怎么样,毕竟从这种手术的名字就可以感受到其凶险。他和9位来自加利福尼亚的、有着类似病情的病人都决定进行这次手术,可以说他们不是一般的病人,而是实验对象。
W. J.的手术定在1962年2月4日,在洛杉矶的怀特纪念医院进行。他是第一位接受手术的病人,大获成功,癫痫被治愈了。W.J.不再跌倒,看起来完全正常,能说话,能走路,能集中注意力,但他和那些猴子一样出现了协调性问题,两手无法协作。他只能坐在左手上,以免它干涉右手活动。这是由于每只手都由不同的半脑控制(眼睛也是如此),胼胝体切断之后,左右半脑无法再沟通,所以出现无法协调的现象。实际上,他患上了“官僚病”:左手不知道右手在干什么。
手术后还出现了另一个异常现象。科学家们先遮住他的左眼,给他看一个勺子,他能看见,这表明控制右眼的半脑运作正常,但反过来,遮住右眼,他的左眼就看不见勺子,哪怕他的眼睛盯着勺子,他也说自己什么都没看见。这是否表明控制左眼的半脑受损?他是否真的无法看见勺子?
为了找到答案,科学家们做了另一个实验。他们给他一个摩斯密码键盘,让他看见闪光后用左手敲击键盘,左手和左眼由同一半脑控制。然后科学家们就开始发出闪光。如果他敲击了键盘,就说明半脑正常运作。结果闪光一出现他就敲击了键盘,说明半脑确实正常。但是,科学家们问他看见什么的时候,他还是说什么都没看见。为什么会这样?其实他确实看见了光,但没有说自己看见了是因为语言中心在右脑而非左脑。科学家们得出这样的结论,虽然半脑没有出问题,但两个半脑之间无法交流。实际上,这个病人相当于有两个独立的大脑。
后来,科学家们做了更多实验,这个发现也变得更为重要。科学家们为来自加利福尼亚的病人做分脑手术的时候,另一个异常现象出现了,简直匪夷所思。科学家们用特殊装置来为病人遮住眼睛,分别给右眼看鸡的图片和给左眼看雪的图片。然后又让他像平常一样用双眼看一堆卡片(其中有鸡爪和雪铲的卡片),让他找出与刚才看到的图片相匹配的卡片。他的两手抓的并不一样,左脑控制的右手抓的是鸡爪的图片,右手抓的是雪铲的图片。这就合理了,鸡爪对应鸡,雪铲对应雪。每个半脑独立运作。
但当科学家们问W. J.为什么选择鸡爪和铲的时候,他的回答就有点儿意思了。设计实验的神经心理学家迈克尔·加扎尼加(Michael Gazzaniga)说当时的情况是这样的:当问病人这个问题时,他左脑语言中心回答说,很简单,鸡爪对应鸡,这很合理;但当问到为什么选择铲子时,他的回答是,需要铲子来清理鸡窝。这并不是他选择铲子的真正原因。实际上,铲子对应的是他右眼看到的雪,但因为语言中心在左脑,而两个半脑之间没有交流,所以左脑并不知道实际原因,只是试图解释事实。加扎尼加是这么解释的:左脑用所知的一切来解释事实,它只知道鸡爪,完全不知道雪景,但又需要解释为什么选择铲子,想到鸡确实会把鸡窝搞得一团糟,需要清理,那么就是这个原因了吧,非常合理。有趣的是,左脑并不承认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只是事后努力找到一个符合场景的答案。
后来,加扎尼加又对另一位病人做了实验,他在电脑屏幕上放映了一位女士裸照,病人咯咯地笑了起来,问她为什么笑,她回答:“不知道,没什么,可能是因为那台搞笑的机器吧。”这很奇怪。其实病人的右脑看到了图片,左脑却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所以只能想出一个听起来很合理的答案。
这些做了分脑手术的病人的大脑到底发生了什么?根据加扎尼加的说法,是解释,也是虚构。做过手术的大脑编造了一个故事,收集了自己能够获得的信息,并根据这些信息构建了一个小故事。有些人身上出现这种韦尼克脑病的临床症状,而这种病是由缺少维生素B1引起的脑损伤,也是由酗酒导致的。还有些人是由于大脑正中前额叶皮层损伤。不管具体病因是什么,一些遭遇这种紊乱症状的极端病例会说一些明显虚假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