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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年前,社会学家开始试图寻找答案。康奈尔大学的丹尼尔·本杰明(Daniel Benjamin)和芝加哥大学的耶希·夏皮罗(Jesse Shapiro)是最早试图研究人类这种能力的两位学者。他们找来264名学生,其中大多数是哈佛大学的本科生,让他们观看美国有线频道C-Span播放的58个州长竞选辩论的10秒钟视频剪辑。每看过一个视频,学生们都需要回答几个问题,其中最重要的一个问题是:“你认为,谁最后赢得了这场州长选举?”
结果震惊了政治学家。58%的学生根据一个10秒钟的剪辑视频就猜中了哪位候选人获胜。这比许多经验丰富的专家的预测都要准确,而专家为了预测选举结果还要借用多种复杂、精密的方法。同样吸引人的是,当视频消声时,学生们表现得更出色。候选人说话声音实际上会干扰他们的预测能力。10秒钟的消声视频,难道就可以知道所有选举的结果?只根据10秒钟的静音片段?
过去几十年中,各种证据表明,人类拥有快速评估的能力,社会学家称之为“薄片分析法”。作家马尔科姆·格拉德威尔(Malcolm Gladwell)讲述了一则故事,华盛顿大学心理学家约翰·戈特曼(John Gottman)把夫妻作为研究对象。戈特曼让一对儿夫妻待在房间里并录像一个小时。然后,他用20个左右的代码来对应自己所看到的各种情绪,如反感、愤怒、讽刺等。最后,仅仅根据这一个小时的录像,戈特曼就可以预测这对儿夫妻的婚姻能否持久。他说,根据对3 000多对儿夫妻的分析,他的准确率为95%。
虽然这个实验结果很惊人,但它不如本杰明和夏皮罗所做的研究能够说明问题。戈特曼需要一个小时的视频来推断,并需要更多的时间来分析视频并打分,而本杰明和夏皮罗实验只用了10秒钟的视频,并且不需要花费时间进行分析。当然,这样的比较有其局限性。两个实验测试的对象不相同,预测两个人的感情能否持续数年与预测两个人中哪一个可以赢得选举是两码事,就像拿苹果和橘子做比较。此外,戈特曼是根据多年的经验来进行真实的分析。这些经验教会了他要重点关注什么。戈特曼非常善于发现婚姻冲突的迹象,声称自己可以判断刚刚在餐厅遇到的哪些夫妻感情出了问题。(一定会离婚的夫妻表现出来的最明显的迹象是什么?经常互相讽刺)而选民的做法不同,他们不是在严格地研究政治人物,没有像戈特曼一样,把自己看到的所有的情绪反应迹象都记录在表格上。选民们究竟在做什么?我们还不太清楚。
就在本杰明和夏皮罗进行实验的同时,普林斯顿大学的亚历山大·托多罗夫(Alexander Todorov)也正在进行一项类似的实验。但他的实验目的是想知道,人们仅根据一张照片做出的关于候选人的快速判断与选举结果是否相关。
假设我向你展示了某位候选人的头像照片,仅仅看着这张照片,你可以按照信任感、亲和力、领导力、诚信、魅力、个人能力和智力这7个方面来评价他吗?
我猜,无论对解读面孔的能力有多自信,你可能都会说不能。
一张照片是不够的。当解读一个人时,我们进行的是复杂分析。我们要解读他们的肢体语言,要解读他们的眼神,要观察他们对别人的反应,要听听他们的声音,要研究一下他们听起来真诚吗?看起来值得信赖吗?聪明吗?我们认为,至少这是我们要做的事情。但事实呢?
托多罗夫让受试者,即普林斯顿大学的学生们,通过上述7个方面来为候选人打分。照片上的人是2000年、2002年和2004年参加美国参议院和众议院竞选的候选人。
那些学生开始接受测试。他们是如何为候选人的品质打分的呢?公布答案之前,我要提醒一下,这根本就是一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社会学家一致认为,不可能仅凭一张静止的照片就解读出一个人的性格,根本不可能。我们可以在一段视频中解读一个人的肢体语言,然后据此推断他的一些性格。戈特曼就是观看一段视频之后对里面的人做出快速判断。薄片分析法很有用。如果深思熟虑地进行分析,你可以得出一些重要且有效的观察结果。戈特曼花了大量的时间来分析走进他实验室的那些夫妻的视频,如果选民能跟他一样去认真分析在电视上看到的候选人,即使不能看着他们的眼睛、与之面对面地交流,他们也能做出准确的判断。但是,看着一张照片,然后仅根据这张照片就可以判断一个人是什么样的人,这种做法是没有科学依据的。戈特曼,尽管作为一位觉察夫妻问题的专家,也无法从一张照片中判断他们的婚姻状况。
那么,托多罗夫的受试者是如何做的呢?事实证明,他们难以通过上述7个方面来评价候选人。仅根据一张照片,他们无法区分许多品格特征,因为所知的信息不够。于是,他们把那些分类混合在一起。如果他们觉得某位候选人展示出了领导力,那么他们也会认为他很聪明、能力强,便在这些方面给他打一样的分数。他们对一个候选人“亲和力”和“魅力”一栏的评分也一样。这表明,这些受试者在某种程度上认为交给他们的这项任务不太合理。单单从一张照片上,你根本无法判断出一个人在7个方面的情况。但结果表明,他们确实认为,可以从一张照片中推测出一个人的三大类性格:能力、信任度、亲和力。但这也不太可能做得到。
前文提过,社会学家认为,从一张照片中不可能得到有关某个人性格或品质的理性结论,但如果真的得出了理性的结论,那么这对我们来说就是一个谜了。托多罗夫发现,一名候选人在能力方面的得分高低与选举成败恰好相对应。在一场又一场的选举中,那些能力得分较高的候选人总会胜出。托多罗夫在报告中称,总体来说,“那些被认为更有能力的候选人赢得了参议院71.6%和众议院66.8%的选票”。
这是个惊人的发现。实际上,托多罗夫发现,可以根据学生们对一张静止照片的判断来正确推测出一场选举的结果。这表明,当选民去投票处投票时,他们所做的功课并不比那些学生多。他们运用同样的方法来评估一位候选人的能力,认为自己对某位候选人的判断一部分是依据他的简历、党派和声誉,另一部分是根据自己在电视上或YouTube网站上看到的信息。但许多人,甚至是大多数人,显然都受到自己对一张静止的、毋庸置疑的面部特写照片的本能反应的强烈影响。调查表明:当人们看到一个人下颌宽,便认为他很强壮;看到一个人娃娃脸,便认为他很弱小。这样的情况不仅仅出现在政治上,还出现在生活中的方方面面。对刑事被告人进行的研究表明,那些长着娃娃脸的被告人受到的刑罚较轻。那么,我们判断政治人物的根据便不是他们的行为,而是他们的面部轮廓了。正如19世纪的颅相学家从人脑的隆起、褶皱和曲线中解读出重要意义一样,我们也从一个人面部的隆起、褶皱和曲线中读出重要信息。根据情形的不同,我们有时喜欢一种脸型,有时却喜欢另一种脸型。研究表明,战争年代,我们喜欢方脸(方脸的人大概看起来更严厉、更坚定、更不屈不挠),而和平年代,圆脸更受欢迎(圆脸的人可能看起来更友好、更温和)。
更让人担忧的是,在本杰明和夏皮罗的实验中,受试者观看的是一段10秒钟的视频,而托多罗夫的实验中,受试者只有1秒钟的时间来看一张静止的照片,只有1秒钟。社会学家还有更为令人震惊的发现。当他们试着确定人们依据一张静止的照片来判断一位政治人物的性格和品质到底需要多长时间时发现,连1秒钟也用不了。托多罗夫在另一个实验中发现,事实上,人们只需1/10秒就可以对一个人的性格做出判断。如果给受试者更长的时间,他们也只会用这段时间来更加确信自己的推测是正确的。以这个速度来看,人类并不是在做出深思熟虑的判断,而仅仅是在做出反应。而他们反应速度令人瞠目。托多罗夫发现,我们在第33毫秒时就开始形成意见。1毫秒等于1/1 000秒,而33毫秒约等于1/30秒。他称,我们最终形成意见需要167毫秒。那是多快呢?比眨眼(300~400毫秒)还快。这样的心理操作就像迈克尔·乔丹的扣篮一样,是出于下意识的。2014年,神经系统科学家跟踪研究大脑杏仁核的活动情况,然后发现,受试者用33毫秒就可以判断出哪些人的面孔值得信任,而哪些不值得信任。在这之后,人们才支持托多罗夫的发现:我们处理视觉信息的速度甚至会更快。最近的一项研究表明,我们只需13毫秒就可以理解一幅图像了。
现在,我们可以回答,大多数选民是如何决定选候选人的。他们在瞬间就做出了决定。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哈佛大学的学生们仅仅观看了10秒钟的消音视频后,就能够推测谁输谁赢,并且准确率高得惊人。为什么给普林斯顿大学的学生们看看一闪而过的静止的照片,他们所判断的候选人与选举胜出的候选人之间具有高度一致性。因为许多选民做出推断的方式和受试者一样。
值得提及的还有最后一项实验。社会学家让人们根据一张照片来为候选人打分。在受试者不知情的情况下,把受试者自己的肖像合成到一些候选人的照片中。他们发现,人们更喜欢与自己长得像的候选人。这个发现,在现在看来,并不值得大惊小怪。而当时,这些受试者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喜欢这位候选人而不是另一位。当然,影响人们投票的因素五花八门,如党派、遗传倾向、经济状况等,但这些研究让我们不再相信,在我们做决定时,理性扮演着最重要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