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惠原理可产生多余的负债感
我们在前面提到过,互惠原理的威力在于,即使是一个陌生人,或者是一个不讨人喜欢或不受欢迎的人,如果先给我们一点小恩小惠然后再提出自己的请求,将会大大提高我们答应其请求的可能性。然而,之所以会发生这种情况,除了与互惠原理本身所蕴涵的巨大力量有关,还与互惠原理的另外一个特点有关。有些人不请自来地帮我们一个忙,就能使我们产生负债感。想一想,互惠原理只是说我们应该回报他人的善行,但并没说只有当我们主动要求了这个善举时才有回报的义务。比如说,美国伤残军人组织就报告说,他们的募捐信寄出去以后,通常只有18%的人会捐款。但如果他们主动在信中放一点小礼物(例如背面涂了胶的、个性化的地址标签),捐款的比率几乎翻了一倍,达到35%。当然,如果我们自己主动要求了某种好处,那回报的责任感也许会更大一些;但即使这个好处是不请自来的,这种负债感依旧存在。
我们可以再一次从互惠原理的社会意义中找到这种现象的根源。互惠原理之所以被确立起来,就是为了促进互惠关系的发展,以便人们在主动开始这种关系时不必担心有任何损失。如果互惠原理达到了这个目的,那么,最初那个不请自来的好处一定会让接受的一方产生负债感。而且由于互惠关系给孕育它的文化带来巨大的优越性,因此我们总是要尽一切可能确保这个原理达到它的目的。因为,著名的法国人类学家马塞尔在描述人类文明中的送礼过程以及与此相关的社会压力时这样说道:给予是一种责任,接受是一种责任,偿还也是一种责任。
虽然回报的责任感构成了互惠原理的本质,但互惠原理之所以那么容易被人利用,却还是因为上面提到的接受的责任感。接受的责任感不仅削弱了我们选择施恩者的能力,而且还把这种权力交到了其他人的手中。只要再看一下前面提到的几个例子,我们就可以清楚地知道这个过程是如何起作用的。首先让我们回到雷根的实验。在这个实验中,乔的小恩小惠使实验对象购买彩票的数量增加了一倍,但这个小小的恩惠并不是实验对象主动要求的,而是乔自愿去做的。这些实验对象中没有一个人拒绝了乔的可乐,因为在当时的情况下,拒绝乔的可乐是件很难堪的事情:一是乔已经花了这个钱,二是接受一瓶可乐并不是什么过分的事,特别是乔给自己也买了一瓶。拒绝乔这种体贴的举动实在是不太礼貌。不过尽管如此,接受这瓶可乐还是让实验对象产生了一种负债感,这一点在乔宣布他想卖给大家一些彩票时一下子变得清晰起来。值得注意的是,在这个过程中双方的力量极不平衡,因为所有真正的选择权都掌握在乔的手中,他选择了最初给予恩惠的形式,也选择了回报恩惠的形式。当然,有人说实验对象有权对乔的两次提议说“不”。但要做到这一点其实真的很不容易。因为在任何一刻说“不”,都会违背互惠原理与生俱来的文化力量的。
由此看来,即使是一个不请自来的好处,一旦被接受,也会让我们产生出一种负债感。克里希纳会社成员们采用的募捐技巧已经恰如其分地说明了这一点。我曾系统地观察过克里希纳会社成员们在机场的募捐策略,并把被他们盯上的人的各种反应做了记录。最常见的情形是这样的:
机场的一个行人,假设是一个商人,正匆匆忙忙地穿过一群拥挤的人群。克里希纳会社的募捐者走到他面前,将一支花递给了他。这人吃了一惊,将花接了过来。但他马上反应了过来,视图将花还回去,并说他不要这花。这个克里希纳会社成员却回答说这枝花是克里希纳会社送给他的礼物,他可以保留……但是,如果他能捐一点钱,使克里希纳会社能够做更多的善事,会社将会十分感谢。这时这个商人又一次表示,“我不想要这枝花,请你把它拿回去吧。”但这个募捐者又一次拒绝了,“这是我们给你的礼物,先生。”从这个商人的脸上可以明显地看出他内心十分矛盾。他是应该把花留下来,然后一分钱不掏就走开,还是应该屈服于根深蒂固的互惠原理的压力,拿出一点钱来呢?慢慢地,内心的挣扎从他的脸上扩散到整个身体。他的身体偏离了送花者,好像要随时走开,但又被互惠原理的力量拉了回来。他的身体再一次倾斜了过去,但是没有用,他还是走不开。终于,他放弃似地点了一下头,在口袋里摸了摸,掏出一两块钱。对方很有礼貌地接受了。这一下他可以脱身了。因此他自由自在地走了,手里还拿着他的“礼物”,直到他看见一个垃圾桶,他走上前把花仍了进去。
有一次我偶然在机场目睹了非常有趣的一幕,因此直到了克里希纳会社成员们其实也很清楚人们并不想要他们的礼物。几年前的一天,我在芝加哥的奥海尔国际机场观察一群正在募捐的克里希纳会社成员。我注意到有一个成员经常离开他们募捐的区域,然后总是拿着更多的花回来。当她再一次去取花时,我正好决定要休息一下。既然我也无处可去,我就跟上了她。结果发现她走的是一条“垃圾路线”。她走到离募捐区域稍远的地方,从一个又一个垃圾桶里把那些被募捐对象丢弃的花捡起来,带回来分给她的同伴(其中一些花天知道被循环使用过多少次),使这些花可以在互惠过程中再一次发挥作用。这件事给我印象最深的一点就是,大多数被丢弃的花朵都从那些把它们丢掉的人那里给克里希纳会社成员们带来过捐款。这就互惠原理的本质:尽管某种礼物让人讨厌到一有机会就会把它扔掉的程度,但它仍然可以在互惠过程中发挥出同样的功效。
除了克里希纳会社以外,很多其他的组织也认识到了这一点。也就是说,即使是没人想要的礼物,也会造成人们的负债感。我们每个人收到过多少次慈善机构寄来的小礼物,如个性化第地址标签、贺卡、钥匙扣以及随小礼物一起寄来的募捐信?仅去年一年我就收到过5次,其中两次是从伤残军人组织寄来的,其余的是教会学校和医院寄来的。所有这些募捐信都有一个共同的主线,那就是随信寄来的东西是该机构送给我的礼物,而我寄去的钱不会被他们看做是购买这些礼物的货款,只会被看做是对该机构的捐款。正如一封来自一个教会组织的信中所说的,他们并不希望我直接支付随信寄来的一包贺卡,但希望这些贺卡会起到“鼓励善举”的作用。除了很明显的税收上的好处之外,我们可以看出来为什么对这些组织来说,把这些东西看做是礼物而不是商品反而会更有利:强大的文化压力迫使我们必须回报我们所得到的礼物,即使这些礼物并不是我们想要的;但是,我们却没有任何压力去购买我们不想要的商品。
互惠原理会引起不公平的交换
互惠原理的另一个特点就是人们可以利用它去谋取利益。虽然这一原理原本是为了促进合作伙伴间的平等交易,但荒谬的是,现在它却常常被用做促成不平等交易的工具。互惠原理简单地说就是对他人的某种行为,你要以一种类似的行为去回报。比如说,如果人家给了我们某种好处,我们就应该以另一种好处来报答他,而不能对此无动于衷,更不能以怨报德。由于相似的报答行为有很多种,所以在选择采取哪种行为上我们还是有相当大的灵活性的。别人最初给我们的小恩小惠会造成我们的负债感,以至于我们甘愿用更大的好处去报答他。正如我们前面所看到的,互惠原理能使我们选择接受什么样的恩惠,也能使我们选择用哪种方式去报答他人的恩惠,所以我们很容易被那些乐于使用互惠原理的人扯入一场不公平的交易中。
雷根的实验再一次提供了证据。在那个实验里,乔给其中一组的实验对象买了一瓶可乐作为最初的礼物,稍后要所有的实验对象以每张两毛五分钱的价钱买一些彩票。我一直没有说明的是,那个实验是在20世纪60年代末进行的,那时候一瓶可乐卖一毛钱。那些接受了乔价值一毛钱饮料的人平均每人买了两张彩票,有些人甚至买了7张。即使仅从平均数来看,我们也知道乔做成了一笔很划算的生意,他的投资回报率达到了500%,真是很可观呀。
但在乔的例子中,500%的回报也不过是区区5毛钱而已。互惠原理真能形成互换的两个好处间的巨大差异吗?在某些情况下,当然是不可能的。我的一个学生就有过这样的经历。直到今天,她对这件事都懊悔不已:
大约一年以前,有一天,我的车突然发动不着了。当我一筹莫展的时候,有一个人走了过来,并最终帮我发动了汽车。我向他道谢,他说不用客气。正当他要离开时,我对他说,不论什么时候,如果他需要帮忙的话,他都可以来找我。大概一个月以后,这个人出现在我的门外,他说他想借我的车用两小时,因为他的车正在修理。我本来是不太想把车借给他的。一是因为我的车很新,二是他看上去太年轻了。但我觉得我多少欠了他的情,所以最后还是把车借给他了。结果他把我的车全毁了。后来我才直到他还不到开车的年龄,而且也没有买保险。
到底是什么会让一个年轻聪明的女子把自己的新车借给一个完全陌生的人(而且还是一个年纪很小的人)?就因为一个月前他曾帮过她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忙?或说得更笼统一点,为什么受人滴水之恩常常会使人涌泉相报呢?一个重要的原因就在于负债感所具有的那种令人不快的特征。我们大多数人都已发觉,负债感会让我们感到极不愉快。它重重地压在我们的心头,以至于我们必须要将它除去。找到负债感的根源并不难。因为互惠原理在人类社会的体系中至关重要,当我们背负着负债感时会感到极不舒服。如果我们不去报答别人最初给予的恩惠,互惠的过程就会嘎然而止,而我们的恩人将来也不大可能再去做同样的好事。因此,从儿时起,只要我们得到了他人的恩惠,就如坐针毡,浑身不自在。因此,仅这一个原因就能使我们心甘情愿地付出比我们所得到的多得多的东西。这样做的目的,仅仅是为了让自己逃脱负债感造成的心理重压。
使人们做出回报的原因还有另外一个,那就是如果一个人接受了人家的恩惠却不打算回报,那他在社会群体中会极不受欢迎。当然也有例外的时候,比如说由于受到条件或能力的限制,确实不能回报别人的恩情时,也能得到大家的谅解。但一般说来,人们对不遵守互惠原理的人普遍心存厌恶。人们小心翼翼地极力避免被贴上诸如招摇撞骗、忘恩负义这类的标签,所以为了避开这种恶名,即使是不公平的交换,有时候我们也愿意接受。
因此,内心的不安和来自外界的巨大羞辱给人们造成了极大的心理负担。当我们了解了这一点之后,就不难理解为什么人们付出的回报往往比得到的恩惠多得多。匹兹堡大学所做的一项实验表明,即使人们确实有某种需要,但如果感到自己难以回报,往往尽量避免请求别人的帮助。这一点都不奇怪,很简单,因为他们宁愿遭受物质上的损失,也不愿背负心理上的重担。
由于担心以后可能会有其他的损失,有时候人们拒绝他人的礼物和帮助。如果一个男人送给一个女人一件贵重的礼物,或是慷慨地为她晚上的消遣买单时,通常会让这个女人产生一种负债感,从而使她感觉极不舒服。即使像一杯饮料这种小恩小惠,也会让人产生负债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