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父亲日记里的文字
这是他的青春
留下来的散文诗
多年以后我看着
泪流不止
我的父亲已经老得像一个影子”
“在这个世上活着哪有轻松可言。”
纵使人生的底色是悲凉,也总有温暖能照亮岁月。
多年前,韩国电影《牛铃之声》上映,感动了300万观众。
影片讲述了一头老牛和一对迟暮老人的生活。
正常的牛,寿命只有十五岁,这一头却活了四十年。
有时候人老了都没人养,何况是一头牛呢?
这头已经远远超出正常寿命的老牛,生活在一个八旬老人身边。
老人的儿女们纷纷表示,老成这样,不要养了。
对于这头勤勤恳恳付出了40年的老牛,全家10口人都觉得留着它一点用都没有,希望它赶紧死掉。
唯独老人,用尽生命最后的力气,把它当做时间最珍贵的宝。
导演李忠烈说,拍摄之前他曾打算自杀,但拍完后,他再也没有这种念头了。
他跟拍三年,最终将影片浓缩为79分钟,道出了许多人用尽一生方才领悟的道理:
“不要问活着的意义是什么,活着本身就是意义。”
影片的主角是三个衰老的生命。
老人崔益钧,妻子李三顺,还有一头陪伴了他们40年的老黄牛。
八岁那年,崔益钧患上脚疾,此后,无法像正常人一样行走。
即便如此,老人依旧每天清晨驾着牛去田里耕种,傍晚再赶着牛回家,无论日晒雨淋,几十年如一日。
老人的一辈子,也就囿于这片土地:吃饭、睡觉、耕地。
当地有一种说法是:牛如果不干活,五年就死了。
老人的想法很简单,要一起活着,就要一起劳作。
“就算要死在田里,也要继续工作。”
他们一起蹚在水田里耕种,老黄牛走在前面,深一脚浅一脚,缓慢得几乎下一步就会跪倒;
老人弓着身体跟在后面,瘦骨嶙峋的小腿颤颤巍巍。
他笑着说:“我要是它(牛)我早就不活了。”
其实,老人不舍得累坏他的老朋友。
在田地里,常常是,他撑着拐杖躬身忙碌,老牛反而在田边吃草休息。
老人用手轻轻地抚摸黄牛的脊背,静静看着它,好像从它那双浑浊的眼里,能看到自己是如何衰老的,能望见自己这一生的模样。
“这头牛是他的事业。”只有妻子明白丈夫对老牛的深情。
妻子曾提议在田里喷些杀虫剂,不然植物被虫子糟蹋收成不好。
他却坚持不喷。
老人固执地认为,这样那头牛会活不成。
每次和别人谈及自家的牛,他总是非常骄傲地说,这头牛有灵性,虽然走得慢,却知道能躲开车辆。
有一次老人赶着牛车去拉柴,在车上不小心睡着了,等他醒来,老牛已经驮着他和柴火平安到家。
“对我来说,它比人更好。”
可是,这头牛实在太老了,医生说,老牛只能再活一年。
老人只当是玩笑话:“不,这不是真的。”紧接着,一脸悲伤。
别人问他要怎么办,卖掉?杀掉?
老人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就继续养着,直到它死为止。”
但老牛的脚步还是越来越沉重。
老人的病也越来越重。
最后他没有承受住身边人的压力,把牛牵去市场上卖。
因为年老,牛并不值钱。
有人愿意出一百五十万韩元,老人摆摆手:
“除非你给我五百万元。”
周围的人都嘲笑这个老头儿,“你当别人是傻瓜吗?”
老人当然知道这么高的价格卖不出去,只有这样,这头牛才暂时不会离开自己。
有人大声说,就算把这头牛宰了,它的肉老了,也没人会要。
周围的人发出哄笑。
老人低着头扭着纤绳,大声说:“我不卖了。”
在别人眼里,这头牛是连作为供人食用的“肉”都没资格的。
在老人心里,这头老黄牛就是另一个自己。
老牛走起来已步履蹒跚
最后站也站不起来
老人孤零零地站在牧场里,不知道该去哪里,他身边的老牛仿佛看到了自己的结局,从垂老的眼睛里,流出了泪水。
最终,老牛还是因衰老离开了。
两位老人看着牛被埋葬
老人低头懊恼地自言自语:“我怎么做,它都站不起来。”
他埋了自己几十年的老伙伴,在老牛的坟上,倒上了他最爱喝的米酒,和妻子跪在寺庙前,为它祈祷。
老人曾说过:“有一天,我和它会一起死去。”
就在老牛离开后的那个春天,他的身体愈发地坏了。
他不再下地劳作,总是呆呆地枯坐屋下,手里拿着曾系在老黄牛脖子上的铜铃。
导演问:“你在想它么,那头牛?”
老人回答:“是啊,不管它是人还是畜生,我都想它。”
相比老人的寡言,妻子李三顺的话更多些。
镜头里,她似乎无比嫌弃那头牛。
因为老伴不愿意喷杀虫剂,一把岁数的她只好在田地里闷头锄野草。
她埋怨丈夫:“我要受这么多的苦要这样地割野草,只是因为嫁错了郎!”
李三顺的一生是个再寻常不过的故事:18岁时,她嫁到这个山村,从那以后,种地锄草、生儿育女,没有一天不是劳碌着的。
两人跪在田里劳作
和她一起过了大半辈子的老头,对着她沉默寡言,说起自己的牛来却像打开了话匣子。
好像自己活了这么久,还不如一个畜生,“他整天就想着那头牛!”
但也只有她懂得老人的固执。
虽然嘴上埋怨不断,还是耐心准备老牛的饲料。
老牛和他们吃的几乎一样。
老人不愿用机械耕田,她就每天陪他赶牛车,面朝黄土,劳碌一天。
大多数时候,他们各自在田里劳作,少有言语,就这样相依相伴了一辈子。
妻子看到老人头痛到站不起身,她对老人喊道:“卖掉吧。”
嘴里嘟囔着自己不愿再喂它,“你不要再给我添麻烦”,眼睛却望着丈夫,满是无奈和担忧。
老人生病时,她坐在病床前低声对老人说:“我真的很担心,很担心……你要是死了,我干脆也跟着你去吧。”
看到丈夫笨拙地拍打坏掉的收音机,她笑着调侃:‘’你也是,是时候要死了。‘’
陪着老头去医院看病,从医院出来后,两个人难得拍了一张合照。
照片上的两个人肩并着肩,有点局促不安,露出木讷的微笑。
对那只牛,她嘴上嫌弃,其实和老人一样割舍不下。
老牛临死前,她看着堆满院子的柴火喃喃自语:“我敢说韩国没有一头牛能像他那样,一辈子背了这么多柴。真的感谢他,让我的老头儿,有这么多柴可以用。”
老牛去世后,她心里的难过并不亚于老伴。
“你为什么这么早就走了?”“你可以等我们一起离开这世界。”
相守一生,老奶奶早已和丈夫活成了一个人。
她害怕老头离自己而去,老头害怕自己的牛死去;
老人守着这头牛,老奶奶守着丈夫,老牛守着老两口,他们好像同一个生命的三个分身。
在这个几乎被遗忘的小山村,三个暮年的生命平静地相依相守,很少言语,却惺惺相惜。
好像一直静静地等待死亡,又无时无刻不在认真地活着。
和老黄牛相依为命的老两口,其实有9个子女。
老人的病越来越重,住在城里的孩子们开着小汽车,回家探望。
他们在小院里烤肉谈笑,老人和妻子则默默坐在屋檐下。
儿子笑道:“这头牛赚钱供我们读书,我们应该感谢它付出的劳力,造就了今天的我们。”
儿女们觉得,父亲一直在田里劳作,才会病得越来越重。“身体继续变坏,让我们担心,我们也没法集中精力工作。
孩子们劝父亲,是时候把那头牛卖掉了,“我们会给你钱的”。
蜷在一边的老人,缓缓抬起头,眼神迷茫又混沌,就像儿女们嘴里的那头老黄牛,“老迈、卑微、可怜”。
老黄牛曾驮着一家的生计,而当它再也没力气干活,就该卖掉了。
老人的子女们看不出,他们的父亲,就像那头老黄牛。为了家庭,无数次扛起重担,耗尽了力气,奉献了一生。
直到衰老还不停下劳作,只是不希望变成一个没用的人,不想成为一个只有养好身体、不给子女添麻烦,才算有价值的老人。
妻子曾对老人吐露自己的担忧,“你死了,我怎么能独自生活。”
她不愿意和孩子生活在一起,“若是我老是放轻脚步来走路,我情愿死了算了。”
身处壮年的子女们,忙着应付自己热闹的人生,不懂衰老对一个人而言,有多么沉重。
老奶奶说,小牛吃奶的时候才会和母牛在一起,除此之外,小牛不会和母牛在一起的。
当小牛离开了,母牛还是会留在原地等待自己的孩子。
即使几个子女衣食无忧,老两口每年还是会把庄稼绝大部分的收成分好,送给他们。
而当子女们长出了翅膀,飞向自己的天地时,却常常忘记曾经健壮的父母亲,已经老得像一个影子,他们拖着衰老的身体劳作,不只是因为生存,而是为了保留生活的尊严:
活着,用自己的双手,活着。
在《牛铃之声》里,两个老人从不避讳谈及“死亡”这个话题。
不管是牛的死亡,还是关于自己。
别人问老人,“它(牛)死了你会怎么办?”
老人非常认真地说,“我会主持葬礼的。”
在看似平静的镜头下,其实一直掩藏着关于“生死”的沉重思考。
纪录片的导演李忠烈,在拍摄之前,曾想过自杀。
因为作品不被外界认可,他陷入自我怀疑,在痛苦的泥潭中长久挣扎。
妻子受不了这种缺乏安全感的生活,带着女儿离开了他。
李忠烈心灰意冷。
这时,有位朋友敲开了他的门,给他介绍了一头牛和一对老人。
《牛铃之声》的投资者,预想的拍摄周期是一年,直到老牛过世。
但没想到,被医生判定“只剩下一年寿命”的牛,硬是活了三年。
制作成本暴增,投资者、摄影师、录音师都退出了拍摄。
到最后,李忠烈身兼数职,一个人扛着摄像机,背着录音机,完成了拍摄。
拍完纪录片后,他再也没有了自杀的想法,他说:“老爷爷和牛,像药一样治愈了我的自杀倾向。”
被治愈的人不止导演,这部投资仅200万人民币的电影,感动了整个韩国。
影片刷新了韩国独立电影的最高票房纪录,斩获第13届韩国釜山电影节最佳纪录片奖。
成为改变韩国纪录片历史的经典之作,安慰了无数徘徊在繁华都市里,找不到生存意义的心灵。
许多人在电影院里流着泪,想起了奉献一生、业已老迈的父母,想起了记忆中的田园鸟鸣和回不去的故乡。
某种意义上,“人是为了活着本身而活着,而不是为了活着之外的事物而活着。”
就像影片中的老人和那头老黄牛,在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里,彼此守护着无需言说的温情。
“人生在世多艰磨”,我们能做的就是接受生活赋予的责任。
能挽留无情岁月的,只有对生活本身的热爱,和漫长日子里,那份不离不弃的爱和守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