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认感性状态的媒介
感觉与感性也讲究严密,或说是精密、缜密。总之,感觉与逻辑不同,有另一种衡量标准。即便面对同样的东西,它特有的感观接受装置与感性风格也会催生出不同的沟通方式。只有某个人才能捕捉到的世界的表情,或只有某个人不想碰触的世界面相确实是存在的。
人们把这样的感性状态称作品味或审美。如今,时尚已经成了人们相互确认这种微妙感性状态最有效的媒介。一个人怎样生活,怎样为人,有怎样的观念……没错,时尚就代表一个人的活法与风格。
时尚的组成元素不仅限于挑选衣服的品位、买领带与四角裤时的偏好、眉形与发型、眼镜和箱包的形状等与身体表面有关的东西。舒心的音乐、墙上贴的海报、床上铺的被单、喜爱的艺术家、提前备在家中的饮料、常去的酒吧、休息日骑出门的摩托车、社交网站……与身体环境有关的一切,都是组成时尚的元素。时尚就是自身所处空间的氛围和它的感观状态。这种状态有时会大幅振荡,但本身比我们想象的更精密。
超越自身极限的欲望
为什么会这样?很明显是因为时尚给出了他人对自己形象的期待,也给出了自我形象的模板。
时尚怎会有如此强大的力量?因为它代表着独立个人出现在人群中时呈现的样式。请注意,一个人只能在意识层面而非物质层面确认自己的身体。其他人能直接看到我们的脸,而这是自己不可能做到的。自己的发型、身体的轮廓、举手投足的仪态……都无法得到直接确认。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将自己看得见、摸得到或听得见的若干身体部位和别人的眼神反馈的信息、镜子或照片中的影像等片段化的信息拼凑起来,用想象力的丝线缝补出一个完整的形象。这是我们和自己打交道的唯一方式。没错,还要考虑到自行拼凑的身体形象与他人印象存在怎样的偏差(在这个过程中,有时甚至要承受深深的伤痛),小心翼翼地塑造自己的身体形象。
被深度植入社会共同体并在其中生活的时候,还可以在某种强大稳固的框架中勾勒上面提及的自我形象,这也是我们唯一的选择。然而今时今日的我们无论是否情愿,从出生的那一刻就与社会所有面相自动相连,深深嵌入其中。每个人都必须不断选择外表与举止样式,并将它们变成自己的血肉,存在样式就这样在社会的庞大神经组织中组装起来。时尚为我们提供了组装的模板。
当然,时尚不仅限于外观与举止样式的范畴。如前所述,时尚与个人身体状态的形象化全局密切相关。所谓身体,其实就是我们看、摸、听这些行为的集合与媒介,所以时尚也会对整个世界的认知与感知模式产生深远的影响。感觉均发生在身体表面,服装、化妆与身体表面直接相关,也就自然会与所有的感觉发生关联。从这个角度看,甚至可以说时尚就是发生在人身体表面的自我幻想与社会的第一次邂逅。
二十世纪的城市生活被时尚深深入侵。这种侵入有必然的理由,正如马克思所说:“五感的培养,是之前所有历史的成果。”
再强调一遍:时尚(包括化妆、衣着与装饰)就是对身体表面的改造。只要身体依然是人的感官媒介,时尚就意味着与世界关系的改写。因此我们可以将时尚定义为感性风格,或感性风格的不断转换。试图通过改变自己的物理形态改变自己的本质,从而超越自己的极限——这种欲望像鸡皮疙瘩一样,浮在时尚都市的表面。
时刻被消费的符号
不过,时尚同时也代表了自己与其他人的距离:碰到志趣相投的人自然很好,可如果这个人的兴趣和你完全一样,连细节都分毫不差,那就太糟糕了。所以人们会高度关注自己与他人的微妙差异。毕竟感性的专有风格是区分我们与其他人的必要元素。人们必须时刻不停地以符号形式表现风格的差异,否则就会焦虑不安,仿佛无法成为自己。于是我们都不得不与想象中那个理想的自我嬉戏,同时漂流在符号的汪洋大海中,漂流在时代神话的河道内。
时尚作为具有流通性的符号,时刻处于被消费的状态。某种风格刚以流行的姿态进入社会,人们就转而扑向另一种风格,仿佛自己就是由这种名为风格的装饰品组成的一样。而另一种风格总会以彰显与既定风格的距离的形式出现,以反潮流的姿态登场。若想将此间差异扩大,就只能搞出异想天开、形态荒谬、招人白眼的时尚了。前卫就总是以这种形态登场。
然而,标新立异的人有时也想尽可能消除自己与他人的差异,藏身于人群,彻底放松。这时普通、从众的风格就成了最理想的隐身衣。
由此可见,时尚能激活、更新一个人的存在,也能在惯性的作用下,让存在感稀释。社会生活中,时尚就像人们感性的脉动,但绝非一成不变。只要人还是时代之子,就会不断在时代的浪潮中选择所处的环境与场所,不断改变与社会接触的相对位置,或切入社会的角度。换句话说,人们会不断移动、调整感性的状态。无论哪个时代,都会寻求最合拍的脉动,或最契合自身生存的节奏与风格。
不过这并不意味着,一定要在暴露于社会外部和隐没于社会内部二者间做单项选择。无论如何,人都不能逃脱社会的既定秩序。跃出表面也好,藏身其中也罢,只要人属于某个社会,就必然服从于同一套秩序规则。
法国社会思想家让·波德里亚曾将流行比喻为“所有符号都被囚禁在拘泥于相对关系的流行地狱”。现代社会中的确不存在不受流行波及的事物。在万事万物都会被当作时尚消费的社会中,所谓的前卫和更为过激的反流行都会被迅速写进流行的表格中,再迅速削弱。“万物皆流行”与“流行缺席”其实是一回事。无论是回归自然,还是艺术升华,潮流只可能是前卫犯下的“幸福的错误”。追逐前卫的困难就在于此。潮流不会因人们努力追赶而出现,只能以既有潮流的内部自发瓦解这一形式登场。好比我们都能在街头巷尾看到性别的界线模糊到了怎样的程度,大有超越艺术形象表达与时尚设计冒险的势头。时尚有时可以是根源性的,甚至不需要被设计。
反抗风格的风格
有一个现象尤其值得关注:如果二十世纪的流行是通过时尚杂志等媒介出示、散播视觉空间勾勒的外观,即自我形象的理想模板,那么如今的流行就像溢出杯子的水一样,试图冲破二十世纪的流行定义。
在麦克卢汉设想的媒体社会中,大脑在头骨之外、神经在皮肤之外,人的身体已经分解成无数细微的碎片,融入城市的神经组织(时尚显然也是其中之一),仅仅把身体理解成皮肤包裹下的单薄肉体显然远远不够。人们想在质感而非形象层面更深刻地感受自身的存在。这种质感指向的不是指肌肉,亦非神经,而是皮肤。人们已经开始从这个角度去把握自身的存在了。体现在新型合成纤维等领域的科技进步,当然也成了质感冒险的强大后盾。
现在时尚设计最敏锐的触角(在服装领域)不是视觉轮廓,也不是设计的符号性,而是含义更为深刻的部分。流行的含义让我们预知今后设计行为的行进方向。时代总是四处散播感觉触手,让它们各行其是。一旦它们开始步调统一,时尚定会率先发起冲击和干扰。因为时尚就是一种反抗风格的风格。被拘束、被驯服、被惰性化,都是时尚最厌恶的。时尚总以更新风格的方式服务风格,扮演针对主流风格的不和谐音符。就连所谓的“创新”这种表情也不例外,一旦失去冲击力,就立刻被时尚剔除。这就意味着想要接触时尚首先得具备时尚的核心。必须时刻做好反抗风格的准备,主动对某种既有风格脱敏。
源于身份定义的自由
为了保持自我风格,我们必须在生活中运用某种策略。此处的生活不是思维层面的,而是感觉层面的。所谓的策略,就是用不同于他人的方法触碰世界,抚摸世界的轮廓与褶皱。人若想拥有突破成规,不被凡庸束缚的自由,必须先拥有风格。
这样看来,风格就是一以贯之的形变,这是一个非常关键的概念,也是安德烈·马尔罗[1]对绘画的定义。一以贯之的形变,就是持续地偏离、远离、撼动熟悉的定式,偏离静物画让人感受符合想象的形态,偏离庸常的活法。偏离或偏差的程度,就是某个人的风格。
以自由为目的的风格,下一个目标是实现源于身份定义的自由。这么看来,为了偏离而偏离的时髦人士其实才是最执著于身份定位的人,是被禁锢的典型。他们只看到了表面,没有抓到精髓。
我们最容易被自己的风格束缚。不过是一次偶然的巧合,就误以为那是自己的固有风格,死死抓着不放。这其实是种相当不体面的行为。没有比模仿自己更落后于时尚的了。模仿自己,就意味着风格的死亡。
要有风格,最关键的就是不受风格的禁锢。对一个真正有风格的人而言,最可怕的莫过于“被禁锢”这三个字。
那么,怎样才能做一个有风格的人呢?下面我就给大家举几个例子,以供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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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我们可以试着把“stylish(有风格)”翻译成日语的“粋(潇洒)”。九鬼周造在《“粹”的构造》一书中说过,潇洒的核心是达观。从达观衍生出来的洒脱与恬淡,才是真正的潇洒。九鬼将潇洒定义为“不土气(达观)、有张力(意气)、性感(媚态)”。他还用几何学思维分析了风俗街的文化,用存在论的思路探讨了柳腰、媚眼、瓜子脸、淡妆、拢不上的短发、露出后脖颈的和服穿法、左侧下摆、竖条纹、刚出浴的身姿。他认为,介于样式与风格之间的双重紧张会让人感觉非常舒服。针对风尘女子衣着打扮与举手投足的言论,得到了九鬼纨绔主义的大力支持。
九鬼在异乡巴黎思念故乡江户。回国后曾在京都大学教书,后来又搬去祗园,过上了宁静的生活,他觉得那里有母亲的味道。他喜欢在背心内侧喷一种名为“山羊神的花束”的中性女香。九鬼一边闻香水味,一边让思绪在“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比我出生更遥远的地方”“可能发生的事情还未发生”的梦幻国度驰骋,一边与作为“偶然性”存在的自己玩着悲哀的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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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到九鬼的恬淡,我会立刻联想到巴黎雅士罗兰·巴特。源自拘禁的自由,在他看来就是来自领域的自由。摄影、哲学、广告、傅里叶[2]、罗耀拉[3]、电影、埃菲尔铁塔、日本、流行、摔跤、水彩画、舒曼[4]……巴特生前亲自装帧的《罗兰·巴特自述》一书是感受五花八门的品位世界遥相呼应、相互渗透最佳的选择。读译本也能充分品味每个词语的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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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德烈·马尔罗将风格定义为“一以贯之的形变”,化妆与穿衣则是将风格赋予人体的行为。这里介绍两段和化妆有关的文字。
曾有两位诗人明确表示他们喜欢化妆的女人。
下面两段文字我在之前的章节引用过,它们实在深得我心,因此我要再引用一遍。诗人之一如是说:
一言以蔽之,我喜欢化妆的女人。这样的女人能让我感受用虚构突破现实的能量。同时,化妆还是一种游戏。
那些把脸抹得雪白的女人,我甚至能读出她们背后的从容:“不就是人生吗,有什么大不了的!”
(中略)
不分青红皂白地认定化妆源于女人的自恋,或将化妆贬为“小市民特有的奢侈”,那是不折不扣的懈怠。会这么想的人都没能认清,真正支撑女人一生的力量,其实就在想象之中。
诗人之二认为,女人应当借鉴所有能帮助自己超越自然的技巧,以便更好地使人心屈服、使心结荡漾。在此基础上,他写下这样一段话:
在脸上涂脂抹粉不应该用于模仿美的自然和与青春争高低这种庸俗的、不可告人的目的。再说,人们已经注意到,打扮并不能美化丑陋,而只能为美所用。谁还敢赋予艺术模仿自然这种没有结果的功能?化妆无须隐藏,无须设法不让人猜出。相反,它可以炫耀,如果不能做作,至少可以带着某种天真。
第一位诗人名叫寺山修司,他有一本题为《史上马戏团》[5]的著作。他的作品大多充斥着会刺痛人的哀伤与暴力的想象,但这本书写得比较松弛。不过他执著的主题几乎都在书中有所体现。寺山就跟猎枪一样,总喜欢用词句的弹药发起进攻,可他也深谙沉默的美好。他曾这样评价无法忍受沉默的人:“他们不断更换聊天对象,追求更深层次的沟通,却遭遇一次次背叛。于是,他们失去了沉默与饶舌,就像说话机器,将‘搭话’与‘活着’混为一谈,渐渐老去。”
沉默也是风格的重要元素之一。
第二位诗人波德莱尔有一本散文诗集,题为《巴黎的忧郁》。书中有一首用英文命名的诗,Any Where Out Of The World(除了世界哪儿都可以)[6]——波德莱尔平时很少用英语给作品命名。这首诗为那些不断幻想着“除了这里哪儿都可以”的人而写,表达出他自己也想冲出这个让人一心追寻除了这里哪儿都可以的世界。对风格而言,世界之“外”的冷静距离感也必不可少。顺便一提,在寺山修司的心目中,东京就是“那个世界”的总称。但他没有想冲出东京,还补充说:“蔑视东京的人,都只能拥有‘值得被蔑视的东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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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起化妆,自然不能绕开战争期间金子光晴[7]倡导的激进化妆论。“风吹雨打,颜色尽褪/满头大汗,满脸油光,肮脏地躺着。”一名名弱女子被硬生生捧成了“军神之母、枪后之妻”(推动这股风潮的其实是女子团体——穿着太阳旗与围裙的国防妇人会),让这位诗人义愤填膺,促使他写下这样的文字:
即使有人吹嘘战死最光荣,也不要忘记,作为女人的骄傲,作为女人的快乐。莫提水桶,莫扶梯子,莫穿那肮脏的裤子。
只有经历过人生的无底泥沼与贫困,才能写出如此温柔的文字。金子光晴与妻子三千代有过一场“万国放浪之旅”,足迹遍布中国上海、东南亚与欧洲。其实在踏上漫漫旅途之前,他就已经囊中羞涩,想尽各种办法凑出旅费,先把妻子送去巴黎,自己去马来半岛继续凑钱,好不容易才坐上开往巴黎的邮轮。无论上海、马来半岛或巴黎,社会底层的馊味都很强烈(话说回来,饭田善国也写过:巴黎是发霉的味道,纽约是氧化铁的味道,伦敦是煤的味道,维也纳是经期女人的味道)。
《睡吧巴黎》[8]一书中充斥着必然隐藏在潇洒中的生之悲哀与残酷经验。诗人曾说:“隔了近四十年,(我的)头脑早该冷静下来了,可今天一谈起那些事,心还是会发凉。”
顺便一提,战争结束四十年后,有人在涩谷打出了“奢侈有理”的宣传语。这句话改写自国防妇人会当年高举的标语“奢侈无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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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散步的时候顺便去脱衣舞剧场瞧瞧,回家路上陪几个和自己的曾孙一般大的孩子玩——金子光晴的晚年的确让人羡慕,但大冈升平[9]在《成城家书》前两卷中提及的晚年生活也让人向往。从两伊战争到司汤达[10]的回忆,从群论与集合论之美到《半七捕物帐》,从德勒兹[11]的思想到古尔德[12]与YMO[13]再到《小麻烦千惠》……他的思想如此自由,在世间各个面相转位,却不随波逐流,简直太妙了。我心中最适合穿山本耀司衣服的两个人,一个是田村隆一[14],另一个就是大冈升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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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此机会,再聊聊衣服吧。
埃里克·吉尔[15]认为,衣服更贴合精神,而非肉体。他在著作《论衣裳》中将风格简明地定义为“谨慎判断”——谨慎判断关注的不是物品,而是人。也就是说,它关注的是如何让人的仪态更美。现在已经很少有人提到仪态了,听起来教人有些怀念。吉尔认为此处的“仪态”也可以被替换成“威仪”。有趣的还在后头。他在书中写道,需要展示威仪的时候,西方人总会穿裙子。神职人员也好,法庭、大学等机构的高官也好,穿的一直是裙式的宽袍子。所以他大胆倡议:男人也要穿裙子!他觉得男人看起来跟女人一样美,实际上也确实很美,是最理想的。他还补充说明,让男人穿裙子是为了告别简易的裁缝作坊,投入专业制衣店的怀抱。紧接着,他又讲起了对服装材料的敬意。内容相当精彩。
吉尔还认为,人的尊严并非来源于穿衣服,反而源于可以脱衣服。也许脱下后更美的衣服,才是终极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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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美的仪态,就不得不提到工藤直子[16]的少年诗集《哲学的狮子》。故事情节是这样的:蜗牛告诉狮子,你是百兽之王,应该摆出有哲学味道的模样来。于是狮子把尾巴归到右边蜷起来,趴在地上,前肢规矩地并拢,头略向斜上方抬,觉得这样就有哲学味了。傍晚时分,狮子觉得肩膀酸胀,就给今天的“哲学”画上了句号,回到蜗牛那里。
“哟,蜗牛。我今天哲学了一把。”
“哟,狮子。那太好了。你是怎么哲学的呀?”
“嗯,就这样。”
狮子把它的“哲学”摆了出来,和先前一样,头略向斜上方抬。远处,晚霞染红了天空。
“啊,太好了。狮子,你的哲学,真是太美了。”
“是吗?……太……太什么了?你再说一遍?”
“嗯。太漂亮了,太美了。”
款待,也就是乐他人之乐,苦他人之苦。所谓“思虑”到头来可能也要归结到这一点上。接下来,还要再给大家介绍两本影集。
首先是《植田正治写真集》[17]。施爱,是潇洒者的坚持。二战结束后,植田正治在沙丘为家人、邻居拍摄了许多相片。画面中有满满的爱。他的眼睛通过家人与邻居,望向了世界之外。他把长久以来的潇洒汇到一起,转化成了影像。就穿衣服而言,一年到头都穿同样款式的衣服,但每天都会换一件干净的是我的理想状态,只是我也不确定自己能不能邂逅一套这样的衣服。植田正治也是一样,他每天几乎都在同一个地方拍摄,可即使拍摄的对象一样,最后显像的照片也各不相同。八十年代的“BIGI”时尚写真他也在自己的城市鸟取拍摄,手法和平时一样。这才叫“终极的照片”。
然后是石内都的影集《1·9·4·7》。一个时髦的绅士必须懂得疼惜异性。借用哲学家狄德罗[18]的说法,男人要把女人当成自己的异形,女人也要把男人当成自己的异形,深深疼惜对方。四十多岁的皮肤散发出黯淡的光泽,刻有深深皱纹与裂口的手脚。这本影集吸引了与年轻的妄想相悖的目光。时间的挣扎、历史的苦楚、时代的哀伤……我们必须坚持凝视它们,直到它们能呈现出魅力的最后一刻。石内都就为我们提供了绝佳的样本,这本影集就是这位帅气的淑女打造的杰作。顺便解释一下,影集标题的意思大概是“跟我同样出生于一九四七年的女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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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再介绍几句时尚设计师山本耀司的名言。他的名字已经在前文中出现过好几次了。他没有写过书,但我们可以在电影导演维姆·文德斯拍摄的《都市时装速记》中了解到他的观点。他也许是最能用潇洒的方式定义潇洒的人了。
山本耀司虽然是时尚设计师,但他对时尚设计的关键“创新”毫无兴趣。他怀着对过去的哀悼(仿佛人生已经终结了似的)设计衣服,嫉妒边角里缝入风霜的破布的触感,感叹:“我想设计时间。”他说,将银发盘起、叼着卷烟的老妪才是他的理想型。他还说,自己总是抱着“我能帮你做点什么吗?”的态度设计为女性服务的衣服。大家不妨看看那部影片,细细聆听他的呢喃。
迪奥,飞翔系列裙装,1948年春夏系列(文化学园大学图书馆藏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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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达观到款待,潇洒中的确交织着投向时间的深邃目光。时间渐渐风化,人体就是风化后的痕迹。所以潇洒中也有对人体的深情厚谊。对异性的爱从只针对同龄异性扩大到四十岁上下的时候,属于自己的风格才算真正成型。
注释
[1]安德烈·马尔罗(André Malraux,1901-1976),法国作家、政治家,曾任法国文化部长。代表作有《人的境遇》《希望》等。
[2]约瑟夫·傅里叶(Joseph Fourier,1768-1830),法国数学家、物理学家,温室效应的发现者,提出傅里叶级数,并将其应用于热传导理论与振动理论。
[3]依纳爵·罗耀拉(Saint Ignatius of Loyola,1491-1556),西班牙人,耶稣会创始人,罗马公教圣人之一。
[4]罗伯特·舒曼(Robert Schumann,1810-1856),德国作曲家,浪漫主义音乐的典型代表人物。代表作有《蝴蝶》《维也纳狂欢节》等。
[5]原题为“歴史の上のサーカス”。
[6]诗歌中文译名引自《巴黎的忧郁》,亚丁译,三联书店,2004年。
[7]金子光晴(Kaneko Mitsuharu,1895-1975),日本诗人,对军国主义持反对态度。下段引文引自诗作《樱花》,原题为“さくら”。
[8]原题为“ねむれ巴里”。
[9]大冈升平(Ooka Shohei,1909-1988),日本小说家、评论家。《成城家书》原题为“成城だより”。
[10]马利-亨利·贝尔(Marie-Henri Beyle,1783-1842),法国作家,以准确的人物心理分析和凝练的笔法闻名,是最重要和最早的现实主义的实践者之一。司汤达(Stendhal)为其笔名。代表作有《红与黑》《帕尔马修道院》等。
[11]吉尔·德勒兹(Gilles Deleuze,1925-1995),法国后现代主义哲学家。
[12]格伦·古尔德(Glenn Gould,1932-1982),加拿大钢琴家,二十世纪最著名的古典钢琴家之一。
[13]黄色魔术交响乐团(Yellow Magic Orchestra),简称YMO,成立于1978年,是日本音乐家坂本龙一、细野晴臣以及高桥幸宏所组建的前卫时髦电子合成乐团。
[14]田村隆一(Tamura Ryuichi,1923-1998),日本诗人、随笔家,对日本战后诗歌影响巨大。代表作有“四千の日と夜”等。
[15]埃里克·吉尔(Eric Gill,1882-1917),英国字体设计师,设计十余款经典字体,英国皇家工业设计师协会的创始人。《论衣裳》原题为Clothes。
[16]工藤直子(Kudo Naoko,1935-),日本诗人、童话作家。《哲学的狮子》原题为“てつがくのライオン”。
[17]原题为“植田正治写真集”。植田正治(Ueda Shoji,1913-2000),日本摄影家。
[18]德尼·狄德罗(Denis Diderot,1713-1784),法国思想家、哲学家,百科全书派的代表,现代百科全书的奠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