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多年后,在一部1957年出版的著作中,米尔顿·弗里德曼指出,家庭可能会事先平滑他们的消费曲线,从而提出了“持久收入假说”(permanent income hypothesis)。在他的模型中,一个将5%的额外收入存起来的家庭,不会在得到意外收入的那一年将950美元都花掉,而是会平均分配到几年的消费中。他具体指出,家庭会以三年为期平均分配这笔额外收入。(这表明贴现率为每年33%。)也就是说,第一年的时候,家庭会花掉317美元(950/3)。[2]
佛朗哥·莫迪利亚尼和他的学生理查德·布伦伯格(Richard Brumberg)合写了一篇文章,进一步完善了这个模型。虽然莫迪利亚尼与弗里德曼几乎属于同一个时代的人,但前者的模型更加接近现代经济人的概念。莫迪利亚尼并不关注短期收入,比如一年期的或是三年期的,他的模型建立在个人一生收入的基础上。因此,他的模型被称为“生命周期假说”(life-cycle hypothesis)。该模型指出,人们年轻时会计划如何平衡自己一生的消费,包括退休金或遗赠。
从这个角度出发,莫迪利亚尼将注意力从人的短期收入转到人们一生的财富上。为了简明扼要地进行说明,我们假设一个人知道自己还能活整整40年,并且不打算留下任何遗产。在这种前提下,按照生命周期假设,额外收入会被平均分配到未来40年的消费中,也就是说1 000美元的额外收入每年仅被消费掉25美元(1 000/40),持续40年。
从凯恩斯到弗里德曼,再到莫迪利亚尼,我们可以看到经济人的眼光越来越长远,并且他们具有足够的意志力能够做到延迟消费,在莫迪利亚尼的模型中,甚至可以延迟几十年。另外,意外收入中即时消费的份额也有很大差异,从几乎花掉全部收入到花去很小一部分。如果按照弗里德曼所提倡的,我们用预测的准确性来评价模型,那么我认为在这三个解释收入临时变化后人们行为的模型中,胜出者是凯恩斯,此模型随后经弗里德曼之手得以改进。弗里德曼引入自然倾向,以平滑短期波动。[3]但是,如果我们根据建模者的聪明程度来判断,那么胜出者应该是莫迪利亚尼。也许因为经济学家的经验是“越聪明越好”,所以莫迪利亚尼的模型被视为最好的,并成为该领域的标准。
不过,要想永远成为班级里最聪明的小孩,还是很难的。跨期选择模型有可能会再上一个台阶,正如哈佛大学的经济学家罗伯特·巴罗(Robert Barro)所示。首先,他假设父母都会关心自己的子女和孙辈将来可以获得的效用,子女也会关心他们的下一代的可获得效用,所以效用的时间期限实际上是无限延长的。在巴罗的模型中,经济主体计划给后代留下遗产,并且知道他们的后代也会这样做。在这种假设前提下,消费支出的预测取决于钱来自哪里。如果1 000美元的意外之财来自赌场的幸运之夜,巴罗的消费预测将和莫迪利亚尼的一样。但是,如果额外收入来自政府的临时减税政策,巴罗的预测结果就会发生变化。最终,政府还是要增税的。减税政策的受益人明白这个道理,心里清楚他们享受的减税政策最终还会加重他们后代的税负,所以他不会将减税看成意外收入而用于消费,相反,他会将此作为遗赠留给自己的后代。
巴罗的见解十分独到,但是他的理论要想成为一个准确的描述性模型,则需要“经济人”像巴罗一样聪明。[4]这种分析何时是尽头呢?如果出现了一个比巴罗更聪明的人,建立了一个更巧妙的模型,那么这个模型是否应该成为描述普通人行为的最新模型呢?例如,我们假设巴罗模型中的经济主体是一个未表明身份的凯恩斯主义者——巴罗肯定会讨厌这种假设,那么他会认为减税将大大刺激经济发展,收入的增加足以弥补未来税收的增加。在这种情况下,他无须改变自己原来的遗赠额度。实际上,如果减税对经济的刺激力度足够大,他甚至可以减少自己的遗赠,因为他的子女会从更高的经济增长率中受益。不过,要注意,此时我们需要经济人十分精通经济学理论,并且十分了解财政政策的实际效果,才会知道应该使用哪种经济学模型。显然,在我们的假设中,经济主体在知识和意志力上一定是有局限性的,很少有人会像罗伯特·巴罗那样聪明。
经济学家建立模型时,会假设全世界都是由拥有经济学博士学位的经济人构成的,但心理学家可不会这样想。我明白这一点还是在康奈尔大学心理学系做演讲的时候。演讲伊始,我先简要介绍了莫迪利亚尼的生命周期假设。我的描述简单易懂,但是从听众的反应来看,他们肯定认为这个理论十分滑稽。幸好,经济学家鲍勃·弗兰克(Bob Frank)当时也在场。当那些心理学家再次安静下来时,弗兰克告诉他们,我所说的并没有任何编造的成分。心理学家们听后感到十分惊讶,而且难以置信,他们不明白这些经济系的同僚怎么会对人类行为有如此怪异的看法。[5]
在莫迪利亚尼的生命周期假设中,人们会根据一生的财富安排每个人生阶段的消费。该理论不仅假设人们十分睿智,能够进行所有必要的计算,比如能赚多少钱、能活多久等,并会做出理性的预测,还假设人们拥有强大的自我控制能力,能够确保执行最优的方案。还有一个并未明确说出的假设,即金钱是可替代的。在该模型中,财富存在的方式并不重要,不管是现金、房产、养老金,还是一幅家传的名画,金钱就是金钱。在上一章谈论心理账户时,我们知道这一假设与有关人们认知能力和意志力的假设一样,都是不准确的。
为了放宽“金钱是不可替代的”这一假设,同时也为了将心理账户引入消费行为理论,我和赫什·谢弗林(Hersh Shefrin)提出了“行为生命周期假设”(behavioral life-cycle hypothesis)。我们假设,一个家庭某一年的消费不仅取决于其家庭成员积累的财富,还取决于金钱被放入了哪个心理账户。买彩票赢了1 000美元与退休金账户多了1 000美元相比,前者的边际消费倾向可能更高。一项研究发现,如果退休金增长,其边际消费倾向甚至可能是负的!具体来说,一个研究组的行为经济学家发现,当退休金计划的投资者获得了很高的回报,变得比原来更富有时,他们会提高储蓄率,这样做的原因很可能是他们根据这次的投资成功对未来进行了预测。
要弄清楚家庭的消费行为,我们显然需要研究普通人,而非经济人。一般人都不会拥有像爱因斯坦(或巴罗)那样的大脑,也没有像苦行僧那样的自我控制能力。相反,他们有激情,欠缺长远眼光,对待不同类型财富的态度也不同。我们需要以这些人为经济主体建立模型。下一章我将谈论我青睐的模型。
[1]我在耶路撒冷希伯来大学给一些经济学家做过一次有关自控力的演讲。其间,我用到了“诱惑”一词,其中一位经济学家让我给这个词下个定义。另一位经济学家则立刻回答:“到《圣经》里找吧。”因为在经济学家的词典中根本没有这个词。
[2]此处以及后文,为了简便我都会假设利率和通胀率为零。或者,你也可以认为二者相等,因此互相抵消。
[3]如果我们以长期账户为例,比如退休储蓄,那么问题就会变得更为复杂,我的模型与莫迪利亚尼相近,请见下文的行为生命周期假设。
[4]几年前,我和罗伯特·巴罗在一次会议上碰到。我告诉他,我们两个人建立的模型之所以不同,主要原因在于他假设模型中的经济主体都像他一样聪明,而我假设模型中的经济主体都和我一样笨。巴罗对此表示认同。
[5]或者,正如我在康奈尔大学时的同事及好友汤姆·吉洛维奇(Tom Gilovich)对我说的:“经济学理论竟然有这么多便捷的零假设,这一直让我惊讶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