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持久的迷是我们究竟为什么拥有体验?没有意识我们就不能生活、生育和抚养孩子吗?这种僵尸式的(zombie)存在与任何已知的自然法则并不矛盾。不过,从某一个主观的特定位置看,我们会觉得整个生命像是梦游,或像《活死人之夜》(Night of the Living Dead)中一个不死的食尸鬼般的存在。没有知识,没有自我,没有存在。
什么样的生存价值附属在我们心智体验的内部“屏幕”上?意识的功能是什么?感受质的功能是什么?
当认识到日常生活的潮起潮落确实发生在意识范围之外时,这个谜加深了。构成我们日常事务的大量感觉运动行为(诸如系鞋带,在计算机键盘上打字,驾车,往返跑动地打网球,在岩石小道上步行,跳华尔兹)确实是发生在意识范围之外的。这些行动以自动驾驶的方式运作,很少或没有有意识的内省。事实上,这些任务顺畅地执行,你无须专注任何一个部分。鉴于学习这些技能需要意识,因此训练的关键是你不再需要去想它们;你信任你身体的智慧并让它来接管。正如耐克的广告宣传词,“别多想,只管做”。
弗朗西斯·克里克和我假定每个人内部存在一支头脑简单地僵尸行动者(zombie agents)军团。这些行动者致力于程式化的任务,这些任务无须有意识地监控就能自动操作和执行。你会在第6章读到它们。这种无意识的行为迫使我们审视意识的益处。难道脑仅仅是一群专业的僵尸行动者?它们工作轻松而快速,究竟为什么还需要意识呢?
因为生活有时会抛给你一个弧线球!这种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你需三思而后行。你上班的习惯路线已经交通堵塞,你需要考虑其他路线。弗朗西斯和我认为,在这类插曲中,有意识地做计划是重要的:在众多要处理的事中深思和决定未来的行动过程。你应该等交通拥挤自行疏解,左转到长长的交叉路口绕道,还是右转去市中心,面对有数不清交通信号灯的街道?这种深思熟虑要求对所有相关事项进行总结并提交给心智的决策平台。
这一论点并不意味着所有与计划相关的脑活动都进入意识。很可能,无意识过程也能做计划,但远远慢于有意识的过程或对未来看得并不清楚。与人工系统不同(想象你家的电路线),生物系统是一个相当冗余、交织的系统,它不会因为一个加工模块的崩溃而完全失灵。相反,弗朗西斯和我推测,意识能使我们比僵尸行动者做出更灵活和更长远的计划。
众所周知,功能问题非常难以回答:为什么我们有两只眼睛而不是像蜘蛛一样有八只?阑尾的功能是什么?除了笼统地说诸如眼睛是为了探测远方的猎物和捕食者外,如果要去严格证明在演化过程中某一特定的身体特征和行为为什么会出现,那么这将是一项极具挑战性的任务。
一些学者否认意识有任何因果的作用。他们承认意识的实在性,但认为主观感受不具有任何功能——它们是存在之海上的泡沫,对这个世界而言没有任何影响。这里有一个技术术语叫副现象(epiphenomenal)。心脏跳动时产生的声音是一种副现象:它有利于心脏病专家诊断病人,对于身体却没有直接影响。托马斯·赫胥黎(Thomas Huxley)——自然主义者和达尔文的公开捍卫者——也持这种观点,他于1884年写道:
野蛮人(brutes)的意识似乎与他们的身体机制有关,它仅仅是身体活动的附属产物,却完全没有改变身体活动方式的任何能力,正如伴随机车蒸汽机运行时发出的汽笛声对机器的运行部分没有任何影响一样。
我发现这一论点令人难以置信(可是目前还无法驳倒它)。意识中充满着各种有意义的知觉印象,以及一些有时强烈到无法忍受的记忆。在人的一生中,神经活动与意识之间始终存在牢固且一致的关联,如果这种伴随一生的关联的感受对该有机体的生存没有任何影响,那么演化为什么要青睐着这种关联呢?脑是选择过程的产物,这个过程经历了超过数亿次的反复;如果感受质没有任何功能,它们就不可能从这个残酷的审查过程中幸存下来。
当意识功能的玄想吸引了哲学家、心理学家和工程师的想象力时,对其物质基础的经验实证的探索正在以令人炫目的步伐前进。科学最擅长回答机制的“如何?”问题,而不是最终的“为什么?”问题。与脑的哪些部分对意识是重要这种研究相比,沉迷于意识功用的这种研究路径的研究效果乏善可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