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人类能够找到比传统形式更有效的方法，将信息传递给视觉系统，那么阅读速度应该可以更快。古希腊人曾经尝试过一种“牛耕式转行书写法”（boustrophedon）。顾名思义，“牛耕式转行”指的就是牛在犁地时，犁完一行地后调转方向开始犁下一行地。29这种文本的书写方式为双向式，一行从左至右，下一行从右至左。这种方法看似能够保证阅读持续地进行，不会受到每行扫描的干扰。我们不妨尝试一下。以阅读下一段文字为例，开始时按照正常方式从左至右阅读，但是行尾处调转方向，从右至左阅读。然后继续这一过程，左右来回地把整个段落读完。
双向阅读是在书写发展阶段出现的小实验之一，但效果并不好。然而，现代基于屏幕的技术为阅读提供了其他的可能性。如果存在一种更有效的方法，那么在电子写字板和电脑普遍存在的时代里长大的孩子，也许很快就能适应新的文本呈现方式。
我们已经看过调整文本呈现方式的一个例子，即近窝区放大技术。但事实证明，这种方法既没有产生效果，也不具有可行性。一种被称为快速连续视觉呈现的方法似乎承载了人们更多的期待，人们希望它能够提高阅读的效果。这种方法是将文本呈现在屏幕上指定的唯一位置，采用一次呈现一个或几个单词的模式。这种方法在20世纪60年代主要运用于科学研究。当个人电脑逐渐普及时，这种方法成为一种提升阅读的工具；现在又出现了各种手机应用程序。一段YouTube上的视频便以这种形式展示了埃德加·爱伦·坡（Edgar Allan Poe）的作品《乌鸦》（The Raven）。30你可以在许多免费网站上使用这种技巧，一定要试试。31这种快速连续视觉呈现的方法便提出了一个问题：如果没有眼动，阅读将会怎样呢？文本被呈现在屏幕上的一个指定位置，就好像一系列的闪存卡一样。使用者设定每张卡片呈现的时间。与展示爱伦·坡的作品《乌鸦》的视频一样，正常的程序是一次呈现一个词。读者不必决定每个词的注视时长，因为已经预先设定了时长，并且扫视、回读眼动、行扫描和翻页都统统被消除了。当文本闪现时，读者能够完全专注于理解文本。
这个视频给人们带来希望了吗？文本以每分钟约278个单词的形式呈现，这属于熟练阅读的范围，然而读者想要理解文本还需要付出更多的努力。视频中，无论是door（门）还是morrow（次日），每个单词都以同样的时长呈现。因此，读者失去了对文本传输速度的控制，从而也失去了合理地分配阅读时间的能力。有用的近窝区信息和重读的选项都被消除了。这种体验更像是追踪文本而不是阅读它。
在实验室研究中，大学生采用快速连续视觉呈现的方法阅读时，其阅读速度可达每分钟700个词，并且他们能够理解所读文本的内容，这个速度大约是正常速度的3倍。32在网站上迅速体验一下该程序，人们就会产生一种快感，意识到迅速浏览文本并不会影响他们对文本内容的正确理解。这种阅读短小篇幅文章的体验，对于维持这些产品的市场来说是至关重要的，但是更加严峻的考验来自长篇文本的阅读。
人们通过实验还发现，这种快速阅读文本并理解的方法只适用于篇幅短小的文本。如果换成篇幅较长的文本，快速连续视觉呈现的方法只会使阅读体验显得单调，使读者疲惫不堪。这是又一个因消除有利于流利阅读的元素而导致阅读更加困难的例子。快速连续视觉呈现的方法，要求视线对某一特定位置保持持续的关注，这就好比你和一本书开始了一场对视比赛。如果以这种方式阅读，你就不得不考虑花时间让眼睛和脖子休息一下。快速连续视觉呈现的方法是持续不断的：你挠鼻子看向别处的时候，就错过了一小部分文本信息，一些词转瞬间就消失了。尽管这种程序执行过程中可以暂停，但是重读需要重新开始或者回读，这比饱受诟病的回读眼动破坏力更强。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快速连续视觉呈现的方法将文本转化成了像言语一样迅速消失的符号，造成了一种不必要的形式误配。最终的结果是，人们只能在短时间内忍受这种阅读形式，而短期测试无法暴露出这种阅读形式的不足。
基于网络的免费快速连续视觉呈现的项目，有助于评估人们理解文本的上限。你可以测定自己的阅读速度，但是如果你想以每分钟的峰值速度真正阅读一次，那你就真的需要付出努力，开足马力快速阅读了。
与早期盛行的快速阅读技巧一样，快速连续视觉呈现法也被不断包装，成为某一时代焦虑读者的救命稻草。2014年，一款快速连续视觉呈现手机应用程序的开发者声称，通过整合“最佳识别点”实现了阅读的突破。33每个单词都有一个突出显示的字母，据说这样的做法可以确保读者以最快的速度识别出这些单词。
尽管一个网站上有一部分内容介绍了这些阅读产品所依据的科学理论基础，但是没有任何的科学研究表明每个单词都存在一个“最佳识别点”，因此突出显示哪个字母（或者任何字母）就能起到作用。也没有科学研究能够证明以“最佳识别点”显示单词能够提高阅读效率。我们可以大胆推测，该网站只允许人们对程序进行非常有限的、严格控制的试用。这一方法包含了一些特征，例如对某一特定位置的注视、单词连续不断的呈现、无回读的眼动等，这些特征都使快速连续视觉呈现技巧令人不悦。某些项目只是将这一程序进行了重新包装，例如突出显示个别字母，其效果和价值却不可知。
据我所知，目前还没有哪种方法比现有的标准文本呈现方式更好。在电子阅读器或平板电脑上的电子阅读方式其实使用了标准形式，虽然附加组件能够增强人们的阅读体验，但是这并不是一种更快的阅读方式。每个人都能意识到这些设备使人们太容易受到有趣信息的吸引，而立刻去查找更多更丰富的背景信息，例如马上去查阅字典、浏览作者的网站或维基百科等。读者面临的新困境是，到底是该继续阅读还是停下来去查找信息。这些设备鼓励慢读，类似于慢食，而不是吃快餐似的快速阅读。
平心而论，即使所有快速阅读方法在动机上都存在瑕疵，读者是否有可能通过勤奋练习提高自己的阅读水平呢？答案是肯定的。尽管采用一些阅读方法，阅读能力会得到一定的提升，但这不仅是关乎阅读方法的问题。这些训练课程要求人们合理规划阅读时间，排除一切干扰，在规定的时间里专注于阅读。所有这些要求都是有益的。如果读者只是浏览，那么读者从中获得的收益会很少，并且也不会达到非常快的阅读速度。阅读水平提高的原因在于人们读得更多，同时更加专注。当然，即使没有购买相关训练课程或者进行自欺欺人的练习，读者的阅读水平也能得到提高。你只需要坚持阅读即可。
我不是神学家，伍德也不是。如果上帝重视知识，而阅读是获得知识的有利途径，那么，乞求上帝帮助的人应该多读书，而不是认为伍德的方法会起作用。如果上帝想让我们成为快速的阅读者，他也许就会设法让我们的视网膜更大，从而拥有更多的视锥细胞，同时赋予我们更快理解语言的能力。
我已经详细阐明了这些方法背后隐含的谬论。这些方法赖以生存的沃土就是那些一心想要提高阅读速度的读者。只要有这样的人存在，这些推广阅读的方法就有市场。除此之外，更有许多投机商不断地刺激着读者的渴望和焦虑。同时，人们对于这些技巧失败的原因也缺乏了解。我们暂且不考虑感知范围和快速连续视觉呈现的方法这两个方面，所有类似方法都普遍存在的深层问题是，它们将眼动与阅读技能关联起来。这些方法都认为阅读技巧的提升源于有效的眼动，通过不断训练你的眼睛接收更多的信息，或者在不移动眼球的前提下进行阅读来提高阅读速度。他们宣称通过这样的阅读技巧训练，你将成为更好更快的阅读者。然而事实是，有效率的眼动是成为熟练阅读者的结果，而不是原因。获得了熟练阅读知识和经验的人确实能够更有效地移动眼球，从而提高阅读速度。但是这并不是我们通过训练如何移动眼球来实现的。在对发育性阅读障碍患者的治疗中也存在这样的谬论。当然，这些阅读障碍患者的眼动效率是很低的。但是在一些“视觉疗法”中，训练孩子像熟练阅读者一样移动眼球也是没有效果的，因为不规则的眼动是潜在阅读问题的表现，而这些问题是眼球训练所不能解决的。
在本章的开头，我展示了视觉系统是如何限制我们的阅读方式的。这一系统与目前市面上推销的提高阅读的方法并无关联，因此，专注于眼球训练的各种阅读提升方法都是无法实现的。如果人们的眼球不同，阅读将变成不同的体验：设想一下，人类如果拥有像昆虫那样的复眼，并且每个独立的复眼都有和人眼一样的敏锐度，那么文本该如何呈现才能使得这个不同寻常的器官更好地发挥作用呢？然而，我们的眼球并不是专为阅读而设计的，并且到目前为止我们还没有找到任何能够显著改善现有条件的方法。
如果以超快的速度去阅读并不可行，那是否意味着阅读不能得到提升呢？答案当然不是这样的。
要想提高阅读水平，即提高我们对文本的理解程度，当然还有速度和效率，重要途径是下面这句话：
阅读。尽可能多地阅读。尽可能多地涉猎新的阅读内容。
这意味着：
阅读。阅读技巧取决于从阅读中获得的知识。熟练的读者更了解语言，包括印在纸上的而不是言语里出现的许多单词和结构。他们也有更多的“背景知识”，熟悉阅读材料的结构和内容。我们是通过阅读这一行为本身获得这些信息，而不是通过训练眼球沿相反方向旋转、玩训练大脑的游戏，或者隔膜呼吸法等方式。提升阅读技能，只有通过阅读本身才能实现。
尽可能多地阅读。每次阅读，我们都会更新自己的语言知识。在意识层面上，我们是为了了解文本内容而阅读：因为阅读的内容可能是一个故事、一篇课文或者一则笑话。在潜意识层面，我们的大脑会自动记录有关语言结构的信息。下一章的内容便是围绕这一主题展开的。要想形成这种详尽的语言学知识网，需要接触大量文本。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技巧可以练习，你没有错过所讲述的课程。你所需要的只是不断去阅读。
尽可能多地涉猎新的阅读内容。读者语言知识的拓展是通过接触尚不熟悉的语言结构实现的。也就是说，读者在阅读过程中遇到不熟悉的单词，或者虽然遇到了熟悉的单词，但是这些单词是以新的方式呈现的。这也许意味着，人们阅读P. D.詹姆斯（P. D. James）、E. L.詹姆斯（E. L. James）和亨利·詹姆斯的作品，是因为他们运用语言的方式十分多变。这样做的目的并不是使阅读变得极度困难，而仅仅是为了保证新的阅读内容与以前所阅读过的内容有足够的差异，从而使人们不用付出太大的努力就能学到新的东西。阅读大量不同风格和类型的文本将起到一定的作用，这其中还包括读者花费在阅读并不熟悉的文本上的时间。
阅读拓展了人们关于语言和世界的知识，使得阅读变得更容易更愉快。阅读技能的提升使得人们能够阅读更多的文本，而阅读更多的文本则使得人们的阅读技能更加专业化。两者之间是相得益彰、相互促进的。
决定阅读技能的并不是人们的眼睛，而是人们对于语言、文本和世界的了解，这些知识很容易通过阅读来增加。在这种专业知识的引领下，人们的眼睛才能随之发挥作用。
测一测你的阅读能力
以下内容引自蒙台梭利所著的《蒙台梭利儿童教育手册》（Dr. Montessori’s Own Handbook）第一页，这位知名的教育家开发了许多学前班都在使用的“蒙台梭利教学法”。以正常阅读速度而不是使你劳累的速度仔细阅读下面这篇文章。在文章结尾处有一道理解题需要你来回答。请使用手表或者计时软件来计时。
准备好了吗？
计时开始。
近年来，儿童的生活条件有了显著的改善。数据显示，几乎在所有文明国家里，尤其是在英国，婴儿的死亡率明显降低。
与死亡率降低相对应的是儿童体能的不断提高。儿童的身体更健康、更强壮。正是科学知识的传播与普及才带来了如此显著的进步。妈妈们已经开始接受现代卫生的有关理念，并在养育孩子的过程中不断付诸实践。许多新的社会机构如雨后春笋般涌现出来，并且不断得到完善，目的是在孩子们的成长过程中为他们提供帮助和保护。
按照这种方式继续发展下去的话，一个新的种族将要形成，这一种族将会更加先进、更加优秀，也更加健康。这一种族将能够抵抗一些隐藏的疾病。
科学的作用是什么呢？科学已经为我们提出了一些特定的简单规则，运用这些规则，孩子们将尽可能地恢复到自然生活的状态。科学提供的一些方法和指导规则对锻炼孩子们的身体机能非常有益。例如，科学建议母乳喂养、解除襁褓、多给婴儿洗澡、积极组织开展户外活动、加强锻炼、为儿童穿简单的短款衣服、为儿童提供安静且充足的睡眠。科学还制定了评估食物的相关规则，使之合理地适应儿童的生理需要。
然而，尽管如此，科学并没有做出任何新的贡献。还是母亲一直在照顾孩子，孩子们也总是有衣服穿，正常呼吸、按时吃饭。关键是，同样的身体行为，如果在盲目无序的状态下进行，可能会导致儿童罹患疾病甚至死亡，而在合理的、有规则的条件下进行，则会呈现更强大的优势和生命力。
计时停止。
理解题（不要回读）：蒙台梭利将哪三个有益的育儿实践归功于“科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