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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眼见为实:与奥托的一次对话

2025年1月24日  来源:意识的解释 作者:(美)丹尼尔·丹尼特 提供人:zhanbai93......

这时,我们的批评家奥托坚持要求做个回顾,因为他确信,在这个过程中,他在某个地方受骗了。我准备和他进行一次对话,希望他能够公正地对待他的还有你的许多(即使不是所有)怀疑。奥托开始说:

在我看来,你已经否认了大多数无可怀疑的真实现象的存在:甚至是笛卡儿在他的《第一哲学沉思集》中都不能怀疑的实在的看来。

在某种意义上,你是对的。我的确否认它们的存在。让我们回到霓虹颜色扩散现象。本书英文版的封底上似乎有一个光彩夺目的粉红色戒指。

的确有。

但是没有任何一个光彩夺目的粉红色戒指。真的没有。

是的。但似乎的确有!

对。

那么它在哪儿?

什么在哪儿?

那个光彩夺目的粉红色戒指。

不存在任何东西,我想你刚才已经承认了。

嗯,是的,本书的封底上没有一个光彩夺目的粉红色戒指,但似乎确实有。

对。似乎有一个光彩夺目的粉红色戒指。

那我们来谈谈那个戒指。

哪个?

似乎是的那个。

不存在这样一个仅仅似乎是粉红色戒指的东西。

注意,我并非只是似乎有一个光彩夺目的粉红色戒指;那儿确实似乎有一个光彩夺目的粉红色戒指!

我欣然接受。我绝不会谴责你说话不诚实!当你说似乎有一个光彩夺目的粉红色戒指时,你确实就是这样认为的。

注意。我并非只是这样认为的。我并非仅仅认为似乎有一个光彩夺目的粉红色戒指,那儿确实似乎有一个光彩夺目的粉红色戒指!

现在你没什么好说的了。同其他许多人一样,你已经落入圈套。你似乎认为下面两者之间存在差别:认为(判断、决定、真心实意地觉得)某物在你看来似乎是粉红色,与某物对你来说确实似乎是粉红色。但是差别并不存在。在以这种或那种方式对某物的实情进行判断的现象之上,并不存在如确实看来这样的现象。

回想一下玛丽莲·梦露墙纸。墙的确被高分辨率的玛丽莲·梦露肖像覆盖。而且,在你看来似乎就是这样!在你看来,墙似乎被高分辨率的玛丽莲·梦露肖像所覆盖。你很幸运,你的视觉器官把你引到一个真实的、关于一个环境特征的信念。但是,并不存在许多确实看来的玛丽莲·梦露肖像被表征在你的大脑或心智中,并不存在一个复制墙纸细节的中介把它提供给你的内在证人。所以实际情况就只是,在你看来那里有大量高分辨率的玛丽莲·梦露肖像(这时你是正确的——的确是有)。其他时候你也许就错了;在你看来,可能似乎是这样(在色彩Φ现象中),一个闪烁的点径直移动,在行进中改变颜色,但这时其实有两个完全不同的彩色点在闪烁。在你看来它似乎就是这样,这种“看来”并不要求大脑中的解读活动(rendering),就像大脑的颜色判断一旦完成也不需要随后就在某处被破译一样

但是,在我看来似乎有一个光彩夺目的粉红色戒指,这时发生着什么事呢?你的理论对此提供的正面论述是什么?在我看来,你似乎完全在回避这个问题。

我想你是正确的。是时候摊牌并提供正面论述了,但坦白说,我必须以漫画式手法开始,然后对它做出修正。我似乎无法找到一种更直接的方式来阐述它。

我已经注意到了。继续。

假定存在一个核心赋义者。但是假定他不是坐在笛卡儿剧场里观看演出,而是坐在黑暗中,他有一些预感——他突然想到有某种粉红色的东西在那里,就好像你可能会突然想到某人正站在你身后一样。

说清楚,是什么预感?它们由什么构成?

问得好,我一开始必须用漫画式手法含糊地回答这一问题。这些预感是核心赋义者用他自己特有的语言,也就是心理语言,对着自己大声说出的命题。因此,他的生活由一个判断序列组成,这些判断是心理语言的语句,语句以惊人的速度接连不断地表达命题。他决定把一些命题翻译成汉语,公之于众。

这个理论的优点在于,它取消了虚构物,取消了向现象空间的投射,取消了剧场屏幕所有空白的填充,但它仍旧有一个核心赋义者,以及思想的语言。因此,让我们修改这个理论。首先,取消核心赋义者,将其全部判断分散到大脑的时空各处——每次区分、识别或内容固定活动都在某处发生,但没有一个识别者在做所有这些工作。其次,取消思想的语言;判断的内容不必以“命题的”形式表达——这是一种错误,是太过热情地把语言范畴错误地投射回大脑行为上。

因此,预感就像言语行为,除了没有行动者言语之外!

嗯,是的。真正存在的是各种内容固定事件,它们在不同时刻发生在大脑中的不同地方。这些不是任何人的言语行为,所以它们不必出现在某种语言之中,但它们都很言语行为;它们具有内容,而且它们的确具有一种效果,即把这个内容告诉给各个过程。我们已经在第5~10章中考虑过此观点的一些更为详细的版本。一些内容固定有更进一步的效果,它们最终导致句子表达——在自然语言中——要么是公共的,要么只是内在的。因此,一个异现象学的文本就被创造出来了。当这一文本得到诠释时,就会产生一种良性幻觉:存在一个作者。这就足以产生异现象学

不过,实际的现象学如何呢?

没有这样一回事。回想一下我们关于小说诠释的讨论。当我们阅读一本小说(它是一本没有明说的自传)时,我们发现自己可以把其中的虚构事件同作者生活经历中的许多真实事件对应起来,因此我们可以牵强地说,这是一本关于那些真实事件的小说。作者可能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但不管怎样,在这种牵强的意义上,这是真实的;那些事件就是文本所关系到的东西,因为正是那些真实事件才解释了一文本为什么被创造出来。

但是,在非牵强的意义上,这个文本是关于什么的呢?

什么也不是。它是小说。它似乎是关于各种虚构的人物、地点和事件的,但这些事件从未发生过。它实际上不关系到任何东西。

但是,当我读小说时,那些小说的事件看起来就像真的一样!一些事情发生在我身上,我把这些事件视觉化了。通过阅读和诠释如小说这样的文本,我会在自己的想象中创造一些新的事物:各种角色做着各种事情。毕竟,当我们去看一部按照我们读过的一本小说改编而成的电影时,我们通常认为-“那根本就不是我想象中的样子!”

同意。在《害怕虚构作品》(“Fearing F ictions”)一文中,哲学家肯德尔·沃尔顿(Kendall Walton, 1978)声称,诠释者一方想象的这些行为,补充了文本,就如小说插图版中的图片一样,它“与小说结合起来,形成一个‘更大的’[虚构的、异现象学的]世界”(p. 17)。这些附加的东西相当真实,但它们更是“文本”——不是由虚构物构成,而是由判断构成。对现象学来说,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什么了。

但似乎有啊!

确实如此!似乎有现象学。那也正是异现象学家热情承认的一个事实。但它是由一个不可否认的、经过普遍证明的事实——真的存在现象学——推导而来的。这才是关键所在。

照此说来,你拒绝认为意识是充实空间

的确如此。那是我所要否定的一部分。意识是有间隙的和不充实的,并不包含人们认为存在于那里的许多东西。

但是,但是……

但是意识确实似乎是充实空间?

是的!

我同意,它似乎是充实空间,关于意识,这甚至似乎是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就像埃德尔曼所说的那样,它是连续的,但是……

我明白,我明白:我们并不能从它似乎是充实空间这一事实推出它就是充实空间。

现在,你总算搞清楚了。

然而,你说一个理论就是镜子大厅,对此我还有另外一个问题。你说,只是好像(as if)存在一个核心赋义者,好像存在唯一的作者好像存在一个地方,所有东西都在此聚集!我不明白这里的好像

也许另外一个思想实验会把这个问题讲得更通透。设想一下,我们参观另外一个星球,发现那里的科学家有一个相当迷人的理论:所有物理性的事物内部都有一个灵魂,而且所有的灵魂都互相关爱。除了这些,事物还倾向于朝着彼此移动,因为受到它们对彼此内在灵魂的关爱的驱使。而且,我们还可以假设,这些科学家已经设计出相当精确的灵魂安置系统,于是,在确定个体灵魂在物理空间中的准确位置之后,他们就能回答关于它的一些问题:稳定性问题(“它会跌倒,因为它的灵魂太高了”)、振动问题(“如果你用一个更高大的灵魂把一个平衡物装在驱动轮旁边,它就会消除晃动”),以及许多更为技术化的问题。

我们能告诉他们的当然就是,他们无意之中发现了重心概念(或更准确地说是质心概念),只是对它的处理太过隆重。我们告诉他们,他们还是可以按以前的方式谈话和思考,他们需要抛弃的只是一些不必要的形而上学包袱。有一种更简单、更朴素(也更令人满意)的诠释,可以说明他们用灵魂物理学去理解的事实。他们问我们:灵魂存在吗?是的,当然存在,我们答道——不过它们是抽象存在,是数学抽象,不是某种神秘东西构成的珍宝。它们是非常有用的虚构。这就好像,每个物体都通过把它的所有重力集中到一个点上来吸引彼此,运用这个原则化的虚构来计算系统的行为,会比陷入令人反感的细节——每个点都在吸引其他的点——更容易。

我感觉好像我的口袋被掏了。

好了,别说我没提醒你。别指望意识恰好就是你想要它所成为的样子。此外,你真正放弃的是什么?

仅仅是我的灵魂。

绝非在连贯、可辩护的意义上。你所放弃的只是一些具有某种特征的珍宝——它们实际上绝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如果你变成大脑牡蛎中的一颗心智珍珠,为什么你还会想起你自己?做个心智珍珠有什么特别之处呢?

心智珍珠也许永恒不朽,大脑则不然。

自我或灵魂实际上只是一种抽象的概念,许多人会觉得这完全是一种否定的观念,它否认一些东西,却没有提供任何肯定的东西。但是,事实上,它获得了许多支持,包括(如果这对你来说很重要)一种潜在的不朽,这个版本的构思要比我们在传统灵魂观念中所发现的任何东西都要强大,但这要等到第13章再说。首先我们必须明确地处理感质问题,这个问题仍在钳制我们的想象力。

[1]对于这些来自大自然的实验,人们做了不少分析。在《从神经心理学到心智结构》(From Neuropsychology to Mental Structure , 1988)中,蒂姆·沙里斯(Tim Shallice)就这些分析中牵涉到的推理进行了最新的、论证严密的讨论。另有一些著作为其中某些有趣的事例提供了相当通俗的解释,参见霍华德·加德纳(Howard Gardner)的《碎裂的心智》(The Shattered Mind, 1975)和奥利弗·萨克斯的《错把妻子当帽子》(The Man Who Mistook His Wife for His Hat, 1985)。

[2]请注意,神经损伤的细节本身(没有否认行为)证明不了什么。只有把神经损伤与(可信的)报告和行为证据配合起来,我们才能得出假说,以推测大脑的哪些部分对意识现象来说是必不可少的。

[3]“找死”原文为f inding chairs to bump into,“找个椅子来撞”。——译者注

[4]如果大脑扫描没有显示皮质损伤,肯定也会出现一种广泛的怀疑论调,怀疑盲视被试暗点的真实程度。例如,参见Campion, Latto and Smith, 1983; Weiskrantz, 1988。

[5]哲学家科林·麦金(Colin McGinn, 1991)在谈到一个想象的盲视患者时提出:“从行为上看,她就像一个有视力的人;从现象学上看,她从内心觉得自己是一个盲人。”(p. 111)这完全是错的:从行为上看,她绝不可能表现得就像一个有视力的人。麦金接着强调他的惊人主张:“此外,当他们做出不可思议的区分行动时,盲视患者看起来就像拥有了视觉经验,老实说,难道不是吗?……他们看起来并不像人在没有任何视觉经验的情况下会表现出来的样子。”(p. 112)又错了。他们实际上看起来就像并不拥有视觉经验,因为他们必须得到暗示。如果他们没有得到暗示,他们的确看起来就会像拥有视觉经验一样——以至于我们不会相信他们的否认行为!

[6]“如果他能够听到自己的皮肤电反应,他便会处在更好的状态。”——拉里·魏斯科朗茨(Larry Weiskrantz)在评论他的一个盲视患者时这样说道(ZIF, Bielefeld, May 1990)。

[7]我的《意向立场》回答了这个问题。

[8]她认出这根藏着的针,这是她意识到它的后发结果,还是她意识到它的先行原因?这个问题——奥威尔式还是斯大林式?——多重草稿模型告诫我们不要去问。

[9]通常情况下,定位(“给它定位”)和识别密不可分,定位一个要被识别的东西是识别它的前提。但是,这种通常的一致掩盖了一个惊人的事实:在大脑中,识别机制与定位机制在很大程度上是相互独立的,它们在不同的大脑皮质区域(Mishkin, Ungerleider and Macko, 1983),因此能被单独关闭。很少出现这样的病理情况:被试能轻松识别他在看的东西,却又完全不能在他的个人空间中给它定位。也很少出现相反的病理情况:被试能定位一种视觉刺激——例如指着它,却又很难识别那个物体,虽然在其他方面有相当正常的视觉。心理学家安妮·特雷斯曼(Anne Treis-man, 1988; Treisman and Gelade, 1980; Treisman and Sato, 1990; Treisman and Souther, 1985)做了一系列重要的实验来支持她的主张:看见应该同识别区分开来。按照她的模型,当某物被看见时,大脑就开始为它设置一个“记号”。记号是“单独的、临时的、片段式的表征”——创造它们则是进一步识别它们的开端,这时识别是这样完成的:运用类似生产系统所建模的过程,搜索自己的语义记忆。记号不必由个人空间中的一个明确位置来界定,但是,如果我理解她的模型,再加上上述原因,这种情况就并不是毫无疑问的:像贝齐那样的被试,(在她发现藏着的针之前)如果有人要他们靠猜测以“是”或“否”回答这根藏着的针目前是否在他们的视野内,他们就能做得比全碰运气要好。关于这方面的实验,参见Pollatsek, Rayner and Henderson, 1990。

[10]例如,即使受过训练的被试,对一些知觉任务的反应时间也很长——比如,对于不同的简单识别,反应时间为8秒到15秒不等(Bach-y-Rita, p. 103)。这本身就证明,相比于正常视觉,假体视觉的信息流通速度异常缓慢。

[11]“波特率”是数字信息流通速率的标准术语(它的意思大致是:每秒几个比特)。例如,如果你的计算机通过电话线与其他计算机进行信息交流,它可能就会以1 200波特、2 400波特或更高的速率传输它的比特串。大约需要比1波特快4倍的速率,才能传输高分辨率的实时动画图片——这就清楚说明,一张图片的确就相当于1 000多个单词。通常的电视信号像唱片那样是模拟的而非数字的,它就像一张光盘,因此它的信息流通速率以带宽衡量,而不是波特率。这一术语的出现时间早于计算机,波特电码以其发明者的名字命名(就像莫尔斯电码一样),在1880年被采纳为通用的国际电报编码,而波特率是每秒传输的码元数。我使用“波特率”而不是“带宽”,并不是说大脑的信息处理最好以数字术语来构想。

[12]还有其他种类的压缩算法不以这种方式把映像分割成类色区,但我不会在这里讨论它们。

[13]一些生物有不同的色立体——或多维立体!我们是“三色视者”:在我们视网膜的视锥细胞中,有三种不同类型的光色素传感细胞。像鸽子这样的一些物种则是四色视者,它们的主观颜色空间也许必须从数字上被表征为一个四维空间。还有一些物种是双色视者,它们的所有颜色区分都可以映射到一个唯一的二维平面。(请注意,“黑与白”只是一个一维表征图式,所有可能的灰色都可以表征为0和1之间的不同直线距离。)关于颜色系统的这种不可通约情况的含义,可参见Hardin, 1988;Thompson, Palacios and Varela。

[14]似乎是为了回应这种说法,V.S.拉马钱德兰和R.L.格雷戈里(R.L.Gregory)刚刚做了一些实验,研究他们所谓的(我认为这是误导)人为诱导的盲点,结果有充分的证据表明,结构与细节的渐进填充是存在的。他们的实验环境与我描述的环境存在一个根本性的差别:在他们的实验中,两种信息来源之间存在竞争,其中一种(逐渐)被压倒。结构的渐进空间填充现象是一个重要发现,但它没有使我们超出图11.11那样的模型。而且,在他们的诠释可以得到证实之前,关于这些实验的一些进一步的问题需要得到解决。

[15]例如,罗杰·谢泼德一开始用立方体图形的心智旋转所做的实验表明,在被试看来,他们似乎确实对他们想象的图形怀有大致连续的旋转表征。但是,为了(部分)证实这个假说——他们确实做着他们似乎做着的事——我们还需要进一步的实验,探究底层表征的实际时间属性(参见Shepard and Cooper, 1982)。

[16]在附录B中,我会提出“墙纸”实验,它将和盘托出这一经验性的主张。

[17]对比的观点,请参见比夏克等人(Bisiach et al., 1986)以及麦格林和沙克特(Mc-Glynn and Schacter, 1989)的著作,他们提出的病感失认症模型与我的相似,却认可分立系统的“盒子学”(boxology),尤其是麦格林和沙克特,他们假定了一种有意识的察觉系统,该系统是从模块取得输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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